“你昨天上夜班没带手机吗?”电流那端的许晓清了清嗓子,语气很不自在,“许陌联系不到你电话打到我这儿了......”
“妈......”池雪眨眼克制住眼眶中氤氲的水汽,吸了吸鼻子,“我昨天休息去了趟漫展,结束太晚不小心搭上辆黑车......幸好,幸好......”
她慌乱的倾诉在对面令人压抑的沉默中渐渐息了声。
从小到大,一旦犯了错,许晓就会沉默地晾着她。
被无视的感觉比劈头盖脸的训斥更令人煎熬,她为此惴惴难安,以至于成年后仍会条件反射。
片刻后,许晓似乎扣上了房门,难掩怒火的嗓音在空旷的屋内回响,“池雪,休息日你不在家里学习去什么漫展?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把我平时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淮医离咱们家只有不到一公里,如果不是你自作主张留在陵市,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池雪没料到从母亲这里得到的不是安慰,而是斥责。
她坐在小区竹林边的石凳上,低头看着青石板缝隙里摇曳的杂草,任由心口汹涌蓬勃的热意一点点退却。
后面的对话离她分外渺远,回过神时手机屏早已熄灭。
四下只有夜风拂过景观竹的簌簌声响和咕咕蝉鸣。
印象里六岁那年也有这么一个夏夜。
同院玩耍的小男孩贪玩不肯回家,被家人找到后谎称是玩伴拽着不让他走。
男孩妈妈一双狭小的三角眼环视四周,抬手点着池雪站的方向,语气鄙夷地跟婆婆说:“肯定是这丫头片子缠着大宝,我早说过家里没个男人镇着就是不行,才多大就会使这种狐媚手段,长大了那还了得哦?”
池雪根本没和男孩说过话,委屈地摇头辩解,“不是我!瑶瑶姐姐可以作证......”
接收到她的目光,高个子女孩却揪着衣角别过了头。
晚饭时,她躲在屋里默默流泪不肯出来。
许晓问清缘由,皱眉道:“哭什么?站起来,跟我走。”
老院邻里关系盘根错节,只有许晓母女是格格不入的外来户。
面对质问,对方妯娌成群舌灿莲花,还拉出婆母倚老卖老,妄图粉饰太平。
丈夫常年出差在外,独自拉扯女儿的许晓性子要强,据理力争,毫不退让。
遛弯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
直至一位街道任职的长辈站出来主持公道,事情才告一段落。
仲夏的风从旧时吹到今夜。
灰扑扑的视野中飘来一朵不知名野花。
池雪伸手从低洼的小水坑边把它救起,听到一串哒哒的欢快步伐。
她在低沉的喝止声中抬眼,果然看到一只圆啾啾的胖柯基,它囿于牵引绳的长度无法靠近,正兴奋地朝她蹦来蹦去。
“贝果?”池雪眉眼微弯,视线上移,呼吸微屏。
贝果的主人换掉了医院里端正的衬衣,休闲家居服衬得他气质清落,和四周飒飒的绿竹十分相契。
“嗨。 ”池雪站起身,不自觉拍拍身上看不见的尘土。
陈妄书隔着林间昏暗的光线看向她,抬手摘掉耳机,握着牵引绳的手臂因施力而筋络明晰,“你怎么不回家?”
“啊,我吃完饭出来散步,”池雪眼睛不眨地扯谎,突然想起自己还背着包,卡壳几秒,面不改色地模糊重点,“对了,今天谢谢你,还有昨天......什么时候方便我请你吃饭?”
陈妄书垂眸看着她走近,沉默不言。
不知是否由于某些微妙的心境,池雪越发感觉这个说法过于暧昧,急忙找补, “或者有其他事我可以帮上忙的话——”
“确实有件事。”
池雪愣了一下,“你说。”
她抬手拢了下耳边被吹乱的发,露出精致白净的小脸,鼻梁微翘,唇形饱满。
陈妄书其实并没有必须托付的事。
下意识开口,是瞥见她坐在那里的神情格外轻薄易碎,仿佛会随时消散在墨绿色竹影中。
长久的凝视并不礼貌,他平静地把目光落在四处撒欢的贝果身上,“你是不是养了只橘猫?”
“对,它叫肉松,今年三岁,是我在学校时救助的。”
池雪不知道他如何得知这个信息,是通过微信头像,还是上周在朋友圈更新的视频?
但他着实不像会关注微信好友动态的人。
心底潮起潮落,思路没来由被带偏。
“据说猫狗智商差别不大,但难免有例外,”陈妄书目光平直地移向围着女生打转的小胖狗,对于当着它的面揭短毫无愧疚感,“我祖母想看它握手,家里一直没教成功——可以拜托你帮忙么。”
池雪惊讶地扬眉,“当然没问题。”
如此微不足道的请求,并不足以回馈他的多次相助。
陈妄书脚步一顿,似乎没料到她应承得如此之快,偏头看来,“确定不需要跟家里的原住民商量一下?”
池雪笑起来,“我会及时删除在外的'聊天记录',相信它会原谅我犯全天下铲屎官都会犯的错。”
但池雪很快发现自己确实犯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