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钱师傅手里的活也没停下。锋利的小刀不断从躺椅上男人脸上刮过,刮完一边用毛巾盖好。
再掀开另一片毛巾继续刮着。
许是刮得舒服了,躺椅上男人嘴碎道:“这四九城人的面,还得四九城人修。不管是‘八条’还是‘瞧背’,都得老‘取三’来,那边上海来的土帽懂甚子!”
“梳、编、剃、刮、捏、拿、捶、按、掏、剪、剔、染、接、活、舒、补。哪个不是享受?”
“什么三星、四喜、天齐庙、蜡头儿、坠根儿、不顶灯儿,除了‘老取三’,哪个会弄。”
“现在清一色的锅盖头,看得心里不舒坦!”
钱师傅赶紧拿了张毛巾盖在那人嘴上:“田爷,莫论国事,惊扰了贵客。”
“啧啧”那人嘴巴被盖上了却还不消停。
“这剃头担子,下九流的活计,何谈国事?要论国事啊,还得追到前庭那会。那时候前庭勒令汉人剃头打辫,在东四、正阳门那边搭设席棚,强制汉人入内剃头,违者斩首!
同时还给军中伙夫发下牌照,在各处街巷建棚或担挑子串户剃头,才有了四九城最初的剃头业。”
钱师傅紧张的看了眼江夏,谁料江夏听得津津有味,插嘴道:
“您继续,挺有意思的。”
“嘿,还继续啥啊。说句不好听的,等钱师傅这一蹬腿,爷几个想再享受这手艺,怕是难咯!”
说着,把脸上毛巾一拉,就站起身来。
“今个精神头足,事也多,就不放睡了。钱师傅,咱回见!”
说完,他对着钱师傅就是一拱手,撩开长衫下摆就想走。
“虫吃鼠咬,光板儿没毛儿,破皮烂袄一件儿......”
长衫男子顿住脚步,扭头一看就乐了。
“嗨!江爷是您啊!您又拿我打擦!”
“哟!田爷!您吃了吗~”江夏也是笑嘻嘻的一拱手。
“您不在街道办盖章,咋跑这来了?”
田师傅见江夏提到街道办,不由缩了缩脖子。那满口的京片子也收了回去,正经的回答道:
“明不是就国庆了嘛,街道办下了通知,要对路面的清洁进行巡查。我这查着查着,就走到这了。”
“这不,还得继续查那。那江同志,咱也回见!”
说着田师傅瞥了眼站在江夏身后的王奎,拔腿就想走。
“诶,田师傅,慢来慢来。我这还有事向您请教下。”
田师傅苦着长脸,转过身子。
“您捧了,我就一小老头,当不起请教二字。大事我办不了,小事您也用不着我,不如把我当个屁~~~”
啧啧,这遗老不知道被怎么折腾了,求生欲简直拉满。
江夏摸出根烟,递了过去。又把一旁的王奎推上躺椅,示意钱师傅先给他弄着。
等两张温热的毛巾盖上王奎的脸,有些发抖的田师傅才安静了下来。
“江同志,您有啥事要问啊?”
田师傅抽了根烟,平静了下才说道。
“嗨,不是啥大事。您还记得我的那三间房子吗?”
“铜锣鼓四合院那三间?记得呀!您是搬进去了嘛?”
江夏一摊手“没,屋顶都破了,咋住人?这不正好遇见您就想问问,您认识啥会修房子的人不?”
“嗨哟,这事您是不是有阵子没去看了?前几日,街道办的王主任就向您家那边派了施工队,那屋顶早就修好了!”
“不过,内部装修街道办就管不了了,得您自己来!”
江夏点头,这几天忙的天昏地暗,把这房子的事都给忘光了。
这想着明天接村里人来逛逛四九城,没有落脚点才把房子的事情想了起来。
再和这田师傅掰扯了阵,约定两天后他带着相熟的施工队来帮江夏规整房子。
看着田师傅远去,江夏才发现钱师傅已经给王奎修好面。
“啧啧!这个帅小伙是谁啊?认不出来了啊!”
王奎也凑到铜镜面前打量下自己,满意点点头。
接下来就是江夏了,钱师傅不知道动了哪处开关,原本的竹躺椅哗啦啦的就立了起来。
待江夏坐定后,一块粗布抖了抖,围在江夏脖子下。
老师傅也没问江夏想剪什么头型,只是双手合拢,摸了摸他的头骨。
“呵,小爷好头型。”
只见钱师傅拿起一把平头小剪,站在江夏右边就开始咔嚓起来。
“小爷莫怪老头多嘴,您装房子,找田爷还真没错!”
“您别看田爷现在穿着普通,他以前可是福祥号的朝奉,那一双招子,市面上可是有名!特别是木料这块,可是他的拿手好活。有他帮您看着,保准您不被打眼!”
“哟,那就借您吉言了。诶,钱师傅,您这么好的手艺,咋不去理发店工作,在这支个摊,街道办能让嘛?”
钱师傅洒脱一笑:“小老儿七十有二,再去理发店,怕是受不住。万一在店里就过去了,那不是给政府添麻烦嘛!”
“现在这样挺好!街道办啊,看小老儿能养活自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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