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瓛的话很有技巧,即表达了一些人的负面态度,却又不明说都是哪些人说了哪些话,而是把选择的权力交给朱标自己,他如果想听的话自己就禀告清楚,如果不想听的话那就是不了了之。
朱标自然没什么兴趣听这些东西,事实上对许良看不顺眼的是哪些人他心里门清,文阁压着的无数弹劾许良的奏疏,他虽然没有做任何批复和表态,但也大致都看过。
朝廷衮衮诸公都是什么立场,对什么事情持有什么态度,他作为皇帝不说一清二楚,那也是大致有谱。
“好话坏话总归都是要让人说的,朕无意去堵他们嘴巴,你只需要防备着莫要让人做些极端事情,若只是骂一骂就由得他们去吧。”
“微臣明白!”
蒋瓛自然应声回答,只是他的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起来。
这个皇帝和先帝却是大有不同,若是洪武皇帝看到不喜的事情,最低也是要把官员叫来敲打敲打的,但是朱标却可以容忍不和谐的声音,倒也不好说谁对谁错,但就脾性而言朱标肯定是更加温和。
这对朝廷官员们来说当然是好事,政事环境宽松他们也就不用事事提心吊胆,但对锦衣卫这个机构来说,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自朱标这個新皇帝即位以来,锦衣卫这把利刃就完全被收藏起来了,如今只是作为单纯的情报机构,再想回到洪武年间那种风光的场面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要说有什么好的地方,那就是新皇帝对蒋瓛这个老臣那是真的照顾,这倒也不是只对他地道,而是对所有老臣都有妥善的对待,基本上是能留任的都会留任,也不会因为一点小错就动辄贬谪流放,所以蒋瓛才能从洪武年间一直坚挺到现在。
朝中大臣都说皇帝有仁宗之相,这一点蒋瓛也觉得,但总归是不完全一样。
越是离皇帝近就越是能感受到皇帝的品性,蒋瓛很多时候觉得朱标气度宽仁并不是脾性的原因,而是这个皇帝知道如何能更好的笼络人心,是朱标太懂得如何做一个皇帝了,实际上这个皇帝的心思深沉入海。
“朕最近看官报,关于两广改革的文章越发多了起来,这些文章的作者还不仅仅只是工政司那些官员,也有许多民间士林中的优秀士子啊,虽说其中责骂批评许良的声音越来越多,但是肯定改革成效推崇许良的声音同样不小。
这家伙的声望现在是真的大了,他那渐渐多起来的科学门徒都开始称他为新圣了,谁能想到十几年前朕初见他时,他还只是个时人鄙弃的半疯子,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朱标看了一会儿奏疏,便有些恍神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似乎是思绪飘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蒋瓛当然知道这是皇帝的自言自语,所以就沉默的站在一边。
不过朱标的话也让蒋瓛有些感怀了,他也是和朱标一起亲眼看着许良走到今天的,当初他也完全看不起许良这个野路子,但对方硬是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实在是难以想象。
他也不得不承认许良是个真有本事的,硬是能把大明学术和政事搅得风云变幻。
这时候朱标转过头,笑着问他:“你说等到许良回来把变法全面推行成功了,是不是差不多就可以真正意义上成圣人了,立功立言立德他可是一样不缺了。”
蒋瓛闻言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朱标居然会问自己这种问题,这不应该找个文臣来问么?
他也只能猜测大概是皇帝想听听不同人的看法吧,但即便是他这样不通学术的人,却也知道圣人的含义,以许良现在在学术界的特殊地位,若是真的能取得变革的大成果,那恐怕大明真的要诞生一个新的圣人了。
“那些科学门徒以新圣称呼许侍郎虽然狂妄了些,但那些旧儒学者即便是对此不喜,却也没有否认许侍郎有成圣之姿,最多也就是说许侍郎现在还欠缺火候而已,但若是真的让许侍郎建下变革之功,那这火候恐怕也就够了......”
蒋瓛倒也不怕说错了话,反正眼前这位爷气度大,不会因言获罪,而且这些话也确实是他心中看法。
朱标这时候也只是摇头笑了笑,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内心里却想着,连蒋瓛这么个不通学术的家伙感觉许良要成圣了,那只能说明许良真的大势已成,只差这最后一步。
大明能出一个圣人这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能说明大明文华鼎盛有这个环境,只是圣人好虽好,如何对待他却也是个大问题。
好歹现在许良还没有迈出这最后一步,朱标也就暂且不去多想这个事儿,且等以后再说吧。
放下手里的奏疏之后,朱标认真的看了一眼蒋瓛,那目光十分之复杂:“一转眼都建业九年了,蒋卿你变老了呀。”
蒋瓛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朱标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皇帝终于是看自己不顺眼要换人了?
不过随后他注意到朱标那无奈的眼神,突然就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这哪里是在说我蒋瓛老了,分明是皇帝在说他自己老了。
蒋瓛一时默然,这个话他是接不得的,自己确实老了,从洪武年间干到了建业九年,如今已然是白发苍苍,就算皇帝还留着自己,那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