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绣花了,阮凝玉便到了贵妃榻上小憩。
抱玉告诉她的那些话,仍像小石头在阮凝玉的心湖上漾起波纹。
她想起天街穿红色状元袍游街时的谢凌,仙姿玉面,春风扶袍。想起今日在谢府门口看到的男人骑马离去的背影。
她在想,这辈子的谢凌好像跟她过去认知的有点不太一样。
她在想,前世的谢凌是什么样子的。
有她不起眼的站在谢家女眷们的后面,在角落里望着男人可望不可即的颀长身姿的画面。
有她跟沈小侯爷他们在京城里疯玩,这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谢凌的耳里,男人便差了人叫她去她最讨厌的庭兰居。
他罚她得极狠,有时候当着一群表姐斥责她,丝毫不顾及她的颜面。那段时间阮凝玉真的恨极了这位表哥。
更有男人位极人臣后,绯色官袍变成深紫蟒袍,后来她时常在皇宫里的各种场合遇见这位岳峙渊渟的谢大人。
在谢凌的眼里,她这位表妹皇后似乎怎么做也都是不合格的。
品行不端,德荣有亏,不够贤良,不配母仪天下。
她见到谢大人最多的,永远是他眸里的冰霜,以及那张永远没有波澜的淡漠的脸。
为此,她不少跟慕容深在床榻间默默吐槽她这个表哥,为的是吹枕边风,让慕容深慢待慢待这位臣僚。
回忆里更多是关于男人的噩梦。
可阮凝玉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男人一点都不好的回忆。
在闺阁时,谢凌虽罚她,罚她抄了许多又臭又长的经书,她拿着抄完的字去找他时。
那时候他明明感染了风寒,在床榻久病上不起。
见到她在门口要过来叨扰男人,丫鬟原本是要赶她走的。
谁知隔着槛窗,却被病榻上的男人听见了。
屋内传来了一声薄冷虚弱的声音。
“让她进来吧。”
丫鬟低头,很快放行。
谢凌终还是披了件衣裳起了身,书案上点了盏琉璃灯,灯色晕黄,缓缓罩在男人苍白的容颜周旁。
谢凌唇色发白,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帮她批改了抄写的经书,圈出错字,还将她不懂之处一一讲解给了她听。
她当时厌恶这个表哥,全程没耐心,等谢凌说完她便迫不及待地跑走了,转头就把这件事给抛之脑后。
现在想起来,长兄如父,父母为子女则为之计深远,想来,或许表哥也是一样的。
现在想来,谢凌严苛是严苛,可他待她和其他表姐们好像都是一样的,不无不同,这放在高门大户里也是极难得的。
也有她风光出嫁到东宫时,她凤冠霞帔,着一袭大红嫁衣,眼尾是桃花晕出的淡红色。她那时被春绿和抱玉搀扶着跨出谢家府门,抬头一看,站在最前方的俨然是那清冷的男人。
他是她的大表哥,按叙齿,她成婚那天,是他在前面亲自护着出嫁仪仗,将她送到了太子府邸。
虽然她与谢府已经不和了。
但出身状元郎的谢凌在前方送亲,也让她的婚礼更是风光体面,让长安百姓无不艳羡。
其实谢凌没必要这么做,可他还是去送亲了。
阮凝玉已经不明白他这个行为的用意了……
是在警告她是从谢家嫁出去的,今后言行都要有所克制么?
还是他跟谢家人不同,他出入朝堂权衡利弊,他想利用她这个表妹太子妃的身份为自己谋利?
可如若是以上两种,可为何送完亲后谢凌便跟她再无了交集,不过问她,与她彻底了不相关。
阮凝玉想不明白了。
她侧卧在贵妃榻上,秀眉紧锁,满脑子都是上辈子的事,如何能好好睡一觉?
非但没能入睡,暑天炎热,薄衫里被闷出了一层薄薄的香汗。
抱玉很快抱了个冰盆进来,放在贵妃榻边,然后给她打扇,这样冰气顺着风吹打在了小姐的脸上,阮凝玉这才觉得好受些,秀眉也终于松开了。
抱玉刚跟别的院子里的丫鬟那听说了傍晚谢凌跟个贵女一起下马车的事,这可多稀奇!
抱玉打扇,刚想对自家小姐说这趣事时。
不曾想,这时春绿挑帘走了进来,说是老太太叫小姐赶紧去荣安堂一趟。
抱玉被这么一打岔,倒忘记了自己原本要说的是什么。
她很快起身,跟春绿一起帮小姐整理了下仪容,戴上更庄重点的簪钗,便去荣安堂了。
老太太出身勋贵人家,里头的家具不是古董珍藏,便是御赐的宝物,就连墙上挂着的书画都是知名先人的真迹。
一进去,就听见了隔扇之后传来的妇人的啜泣声。
自然是何洛梅的哭声,她用帕子掩着面,在老太太旁边的座椅上哭泣,“娘,儿媳真的不是存心的,满府的下人都见过的,哪个敢说我对表姑娘的婚事不上心?我这个舅母做着没功劳的事,事事亲为,我也是被那陈世楼的杂种蒙蔽了双眼啊!儿媳是无心的……”
“儿媳若是知道表姑娘会嫁去那样的人家,跟自戳了心尖子有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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