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州公公将陈琏的东西奉了上去。
温礼晏翻了翻,脸上不动声色,年轻的脸庞已经有了让人捉摸不透的味道。
“看到陈爱卿的这些东西,倒是让朕想起来一事。”
众人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前些日子,宣平侯离京北上的时候,曾经和朕把酒言欢,期间就说起过之前几年北定军军饷的许多纰漏。”
这么多年以来,户部拨款明面上是一本账,出来又是一本账。而粮草和银子从京城出发,经过迢迢万里,再到北疆,又成了另一个数。
又何止永昭六年初,崔衡一案一次呢?
只不过那一次是数目最大的,又赶上北边敌人突袭,造成的后果最严重,闹得动静最大罢了。
在此之前,这些人已经有恃无恐久矣。
皇帝的目光平和地扫视向众人:“传朕旨意,着大理寺、刑部并御史台,三司会审户部账本,重审崔衡案!”
他顿了顿,又加上了一句:“邱太傅督案。”
三司会审是大梁司法中最严格最声势浩大的一环,由大理寺和刑部共同行审案和缉拿之责,御史台监督。一般只用于谋逆叛国以及涉及宗室的大案子,避免各种部门里有人袒护。
又加上一个德高望重又出身六族的邱太傅来督案,皇帝摆明是要一查到底,绝不包庇。
对萧党的清算之意昭然若揭。
“……陛下,此案已经过去一年多了,那崔衡早已经畏罪自杀,宣平侯也回京了,当事人都不在。仅凭陈琏的一面之词,就三司会审,是不是太武断了?”
“事关北边疆土安定,你们和朕说‘武断’?”小皇帝甚至还笑了笑,“是不是等到国库都被蠹虫吃空了,北边的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不敌蛮夷,敌人打进京城里,再秋后算账,才不‘武断’?”
永昭帝自继位以来,便几乎不怎么在朝事上发表论断,而是太后和萧相说什么,就做什么,十天里有五天都卧病在床。
没想到,从今年开始,他变得这样锐意十足。
“朕倒是想问一句,这国库到底是为国而设,而是喂饱某些人的私库!”
朝中不和萧党同流合污的朝臣们,本来已经被打压得灰心丧气,甚至失去斗志,每日只含混度日。
直到此时,望着端坐皇位,依旧平和却坚定不移的皇帝,才热泪盈眶。
仿佛看到了大梁新的生机。
这被萧氏拔除羽翼,只手遮天的王朝,终于到了生机焕发的一天。
即便这条路上,剜除毒瘤的过程会血肉模胡,甚至血流成河。可是只要站在最前方的君主足够坚韧,足够明智,他们将无所畏惧,无往不胜。
是日,永昭帝下旨,以崔衡案为引,一场针对户部和国库的清查之行,从此拉开了帷幕,足足持续了三个月之久。
户部尚书秦采堂被暂时收押在狱,铁面无私的邱太傅,也不像之前其他督案的人一样好糊弄。即便他年纪大了,却还是坚持事必躬亲,谁想含混过去,都得先接受老太傅的连环十八问。
第三个月的时候,案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有人秘密向大理寺呈上了一卷账册。
兴庆宫中。
天气渐渐冷了,一眨眼,郁郁葱葱的碧绿夏色就褪去,寒凉的秋意裹袭着落叶枯落的味道,盈满口鼻。
清州公公上前,为温礼晏披上了一件大氅。
“陛下,天气凉了,千万注意身子啊。”
如今崔女官不在身边,那些贴身伺候的人毛手毛脚,也不细心。
他没说出来这句话,怕惹得陛下又思虑过重。
从侯爷带女官和公主离开,已经三个多月了。
朝中刀光剑影不断,京城外的信息传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陛下害怕出了什么乱子,直接让侯爷那边没有要事就不送信过。可是自己却还是会时不时走到女官之前住的居所附近,驻足遥望。
无声的思念,如河水流淌。
温礼晏取下腰间的玉笛,艰涩地吹了两句。
是采蝉曲。
怅然的曲声越过了重重的宫墙,也不知道能不能飘向牵念的远方。
“陛下。”
章柘跪地而拜,带来了三司那边最新的进展。
“那些从秦公子那里得来的东西,已经送了过去。”
“虞成蹊呢?”
“虞校尉已经派人围住了秦府。”
“事已至此,秦采堂的嘴还是挖不开吗?”温礼晏闭上眼睛。
即便他不肯认,铁证如山,什么也推脱不得。
只是,温礼晏这一番动用了几乎所有能用的明棋,可不是为了区区一个秦采堂。
“已经查到了这个地步,萧家坐不住的。”章柘道。
只要坐不住,就会有所动作,那就会有破绽,有机会。
当晚,温礼晏觉得心口躁动不安,早早地梳洗休息了。
窗外虫鸣切切,好像什么不安的预警,簌簌的风声传庭而过,吹得殿中烛火明明灭灭。
温礼晏躺在榻上,两个太监膝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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