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城正北之处的阜崚嶒上,坐落着数间青石垒砌的营房,青灰色的色调与周旁连绵的山峦、城墙浑然相融,
边关气候较京城,寒峭许多,此刻,灰苍穹之上,雪团簌簌纷扬而下。
几间营房之内,位居正中是最为宽阔的一间,昏黄黯淡之烛光幽幽闪烁,其微光透过那糊以薄纸的窗牖,洒下几缕昏黄光影。
已至亥时末,万籁俱寂,唯余每隔两刻钟巡逻将士的步伐声。
南宫逸枯坐在书案前已过去两个时辰,他眼眸猩红,大拇指摩挲着手中的铜制令牌,之上铭刻着一个短尾长鬃,小耳尖嘴,作弓身而卧状的小兽,正是北漠王室最爱的玉兽形象,也是代表皇权地位的象征。
此令牌,乃是与羊皮卷放置一处的关键证物,是当年父亲在军中擒获一奸细李立身上所搜得,可惜当时大战在即,奸细咬口中的暗藏毒囊身死,并未能审出背后之人。
南宫逸上次回京之时,便差人前往李立的祖籍之地细细查探。
直至今日戌时,终是得了消息。
闻听之后,南宫逸心中大为震惊,原来那李立死后,不过一年光景,他留下的妻儿竟在当地迅速崛起,成了数一数二的富户,这般不合常理的发迹,已然透着蹊跷。
且经多方查证,发现他们与京城沈家的大管家往来密切。
当年,那卫国公府遭遇重创,府中父兄子侄几十人骤然离世,一场浩大的丧礼,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彼时的他,突逢这般惨烈变故,整个人仿若失了魂一般,浑浑噩噩,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与茫然之中,难以自拔。
幸得他那至交好友沈世蕃,始终不离不弃,伴其左右。
更是在那段时日里,他不辞辛劳,事无巨细地帮衬着,将那繁杂琐碎的丧事安排得妥妥当当,条理分明,未曾出得半分差池。
他俩年龄相仿,加上他们的父辈,意气相投,平日里多有往来,也正因如此,他与沈世蕃打从记事起,便结下深厚的交情。
而如今想来,当年卫国公府遭逢大难,阖府哀痛之际,沈家老沈大人却因举发北漠细作有功,自知枢密院事之位荣升枢密使。
老卫国公死后,南家军骤减,圣上恩宠亦不复往昔,往昔亲厚者多渐疏远。
独沈家不改初心,与卫国公府依旧亲密无间。
是以他每次回京,必首往拜会这位老友,而每次相见,老友皆关切问询他在关中诸事,关怀备至。
冥冥之中,似有定数。
上次回京,行程紧迫,先往陆家拜访,又念数月后便还回京,遂修书一封,遣管家送至沈府权作告知致歉,未料竟险险避开泄露天机之事。
往昔,他常暗自庆幸,得此一知己,实乃幸事。
南宫逸冷笑数声,手上不由发力,那兽头须臾间便瘪了下去。
“卫国公南宫逸接旨 。”
那尖细嗓音入耳,南宫逸瞬间便听出是内廷公公所发,南宫逸身子一怔,旋即,赶忙将手中令牌与书信置于木盒,藏入书架的暗格中。
南宫逸疾步出屋,单膝跪地,抱拳恭声道:“末将接旨。”
公公眼睫挂着一团冰霜,两股颤颤,双手哆嗦,小心翼翼地展开那黄色绫锦织品,继而唱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每念苍岳十六州之失,夜不能寐,此乃国之重耻也。
卫国公南宫逸,忠勇无俦,威名素着。今敕尔为潘元之副将,务须竭诚辅佐,奋勇向前。
汝等四人当同心协力,筹策谋算,务必收复苍岳十六州,以雪国耻,扬我国威。
待功成之日,南宫逸当即刻归京,朕必有厚赏。
钦此。”
南宫逸不可置信地抬首看向宣旨公公,双手微微颤抖着高举过头,恭敬道:“末将南宫逸,谨遵圣命。定当竭尽全力,辅佐潘将军收复苍岳十六州,不负陛下重托。”
“卫国公,速速请起。”公公趋前虚扶。
南宫逸心中疑惑顿生,忙不迭地将公公引入屋内,神色间满是不解,拱手问道:“公公,此圣旨之上为何言及四人?”
公公不着痕迹地岔腿慢挪,圣上令他四日内务必将圣旨送至卫国公手中,他日夜兼程,换马不换人,于第四日子时送达。
然这一路奔波,他那两个大腿内侧早已磨得没一块好皮,每走一步都似有万千钢针在扎,可真是痛煞他也。
公公此时疼得直吸冷气,却还是努力挤出话语,龇牙咧嘴地回应道:“卫国公爷,圣上此次对收复苍岳十六州,那是抱着必得之心。故而特派潘元、曹卫、田进三位将军,率领五万大军奔赴而来。”
南宫逸心中波澜翻涌,他驻守于此地已然十余年光景,这些年来,日日夜夜所思所想,皆是在有生之年,何时方能驰骋关外,收复那些失地。
见公公还未用晚膳,南宫逸忙对外命人速速送来热汤热食,又吩咐准备热水。
那公公连日奔波,早已疲乏不堪,见此热汤热食,眼中一亮,很快便如风卷残云一般,将那热汤热食席卷一空。
而后,随着士兵下去洗漱歇息去了,只留南宫逸一人,站在屋内。
“来人!将南忠虎速速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