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太傅牧殊城的府邸占了半条朱衣巷,门口高大的紫薇树,绯红的花下,宝马雕车流水般络绎不绝。
空气中浮动着阵阵的熏衣香。
云媞隐在树后,只觉一阵恍惚。
她记得,她被贼人掠走的时日,紫薇花也是这般盛开。不知不觉,她竟已浑浑噩噩地给旁人做了一年的外室!
真不知爹娘见了她,要怎样心疼!
太傅府正门打开,迎的都是有名有姓的贵客,云媞不愿惊动,转身去了宅子东北角一处角门。
那处角门开得偏,平日里人迹罕至,只有她往日里和贴身侍女绿萼、青樱两个,常乘教养嬷嬷不留意,扮了男装偷溜出门。
也曾被爹抓过到一次。爹气得吹胡子瞪眼,只叫人把她打了板子再关祠堂。
是性子一向柔顺的娘挡在了云媞前面。
爹一部花白的胡子抖啊抖,“瞧瞧你,把云媞纵成了什么样子?好好一个千金大小姐,整日里《女戒》《女则》全不读,女红也不曾教做!一日日的竟想往外跑,也不怕败坏了闺名!”
一向骄纵的云媞自知理亏,不敢吭声。想着这顿打,要不然就认下算了。
谁知娘寸步不让,“老爷此言差矣!女子这一生,一饮一啄,一呼一吸,无一处不是规矩。也只有未出嫁的姑娘养在父母身边,才能稍稍松泛些儿。我就愿意我的女儿多出去见见世面,省得往后嫁了人,便只能一辈子囿于后宅那一方巴掌大的天地,屈了天性!”
最后到底还是爹怕娘急坏了身子,只能抬抬手,放过了云媞。
事后,娘偷偷跟云媞说:“媞媞往后想去哪儿,派人知会娘一声,尽管去。我沈如月的闺女,在外面绝吃不了亏!”
娘出身大盛首富江南沈氏,幼时充作男孩儿一般的教养,随外祖父跑遍了大盛河山。她的那些经历,常听得云媞向往不已。
可她现在,就只想赶快扑进爹娘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再告诉娘,她这辈子只要承欢膝下,哪里都不去,永远都不去了。
穿过月亮门,行过小拱桥,绕过扶疏的花枝。
娘的清澜院近在眼前。
拂开眼前的修竹,云媞猛地愣住,一个“娘”字凝在唇边,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这满府的热闹,在清澜院门口戛然而止。
门口的竹扉虚掩着。
透过门缝,云媞看见,里面是一天一地的白。
白色的缎子,白布蒙着匾额,粗如儿臂的白色蜡烛。
晚春的熏风吹来,一片纸钱儿飘过云媞眼前。
云媞什么都顾不上了,“娘!”
她拼命推开竹扉。
直直对上
先室沈氏闺名如月之牌位。
“娘?”
“娘,您在哪儿啊?您的院子里,怎么就放了这些东西?”
“您是不是在骗我?您快出来啊!您的媞媞回来了……”
眼泪成串落下,云媞颤抖着伸出手去,指尖就要够到那牌位。
“……小姐?”
云媞猛地回头。
一身暗淡素服的绿萼,挎着一篮纸钱,愣愣站在门口。看清云媞那一瞬间,绿萼手中篮子一松,纸钱洒了一地的白。
“我娘、娘她到底怎么了?”
绿萼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云媞心中火烧火燎,她绕开绿萼,“我去问爹!”
“小姐,不要!”绿萼一把扯住云媞衣袖,眼眶盈满泪水,“求你了小姐,别去。”
云媞皱眉,正待问。
外间传来一串脚步声,正是奔着清澜院所来。
绿萼脸色一下变了。
她扯着云媞,推着她藏在供桌底下:“小姐,千万别出来,千万不要……”
她话未说完,只听身后一阵门响。没法子,绿萼用力握了一下云媞的手,转身迎上,“夫人……”
绿萼话还未说完。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声响起。
室内一下子静了。
云媞视线受阻,只能瞧见绿萼灰扑扑的裙角边,一抹明亮的正红色,在这满屋银白的衬托下,分外的刺眼。
夫人?什么夫人?
一道声音响起:“安儿的大好日子,你这小蹄子竟私下里行这般晦气的事,当真是不想活了!”
绿萼抽泣着:“夫人,奴婢不曾……”
“不曾?”那抹刺眼的正红色裙摆一闪,狠狠践踏着地上的纸钱,“人赃俱获,你还敢不认?我看你就是存心咒我的安儿!”
“奴婢不敢!今日、今日是夫人的忌辰,奴婢才……”
今日,是娘的忌辰?
云媞浑身颤抖,指尖用力地抠进身下青砖,力气之大,几乎要掀开自己的指甲。
砖缝里,留下道道血痕。
“好一个忠仆!”那尖刻的声音笑道,“我这姐姐没了,这院子空着也没用,我看,你随了她,去下面伺候,也是正好!”
还不等绿萼答话。
“吱嘎——”
身后的门,再一次开了。
“夫人,今日府中宴请,是安儿的大好日子,你又何必苛责一个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