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安静了片刻,这才传出王夫人的回应:“让她进来吧。”
不知怎么的,这声音竟隐约透出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莺儿早也跟到了门前,听王夫人这么说,便干脆挑帘子走了进去,先悄悄斜了焦大爷一眼,然后恭声道:“太太,我们奶奶身子不适,想要闭门将养两日,等养好了再去宫里守制,还望太太能够恩准。”
她在外面一口一个‘我们家姑娘’,但在王夫人面前可不敢这么称呼。
王夫人听了这话,脸上显出肉眼可见的失望之色。
她原本以为宝钗派了莺儿来,是因为恋奸情热按捺不住,谁曾想等来的却是这样的消息——既然是要闭门将养两日,那自然不可能再见外客。
这一来还怎么‘另辟蹊径’?
王夫人一时乱了方寸,忽见下首焦顺起身道:“弟妹有恙在身,宝兄弟又不在家,婶婶理当前去探视——小侄今日就不多做叨扰了,告辞。”
说着,迈步向外就走。
莺儿见状就有些急了,但当着王夫人的面又不敢表露出来,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王夫人扬声道:“畅卿留步!”
莺儿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王夫人先是一脸的纠结犹豫,旋即轻咬下唇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向你请教,你若是不急,且先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女儿自从入了宫,就从未指望过家中帮衬,现如今头一次求家里帮忙,必是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儿,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焦顺本就是欲擒故纵,听她这么说,当即转过身无奈道:“太太既然这么说了,那小侄在此地恭候便是。”
说着,重又坐回了椅子上。
眼见稳住了焦顺,王夫人便带着彩云和几个丫鬟仆妇,过在莺儿身后赶奔薛宝钗处。
只是等了出了清堂茅舍,她又越走越是迟疑忐忑。
原本计划的是自己睁一只眼闭一眼,任凭二人兜搭,但现在宝钗摆明了不想配合,且做出这样的表态,是不是意味着宝钗与焦顺之间还没走到哪一步,更没有继续往下走的意思?
要真是这样,自己却又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做婆婆的真就逼迫儿媳红杏出墙吧?
这般想着,她脚下正一步慢似一步,却忽见前面带路的莺儿主动停了下来。
王夫人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走得太慢的缘故,不成想莺儿摸着手腕惊呼一声,回头道:“太太,我、我的镯子好像掉在半路了。”
“掉在哪儿了?”
王夫人随口问了一句,见莺儿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便道:“这就在家里几步路的功夫,你也不用头前带路了,先回去找找吧。”
莺儿如蒙大赦,连道了几声谢,便急吼吼的往清堂茅舍赶。
少了莺儿这头前带路的,王夫人脚下的速度越发从心,两三里路愣是走了将近两刻钟,可再怎么磨蹭,终究还是来到了宝钗门前。
王夫人心里乱糟糟的,始终也没能拿定主意,于是望门兴叹,迟疑了许久都没勇气踏出最后一步。
…………
另一边。
莺儿一路风风火火回到清堂茅舍,可是半点都没有犹豫就闯了进去。
“咦?”
刚送了新茶进屋,顺便被揩了几下油的彩霞从里面出来,见到莺儿不由奇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太太让我回来取东西!”
莺儿理直气壮的回了一句,便挑帘子进到了堂屋客厅。
彩霞犹豫了一下,想想焦大爷在里面总不可能吃亏,于是就没在理会此事,径自回了厢房补妆。
里面焦顺见莺儿去而复返,也是颇有些诧异的看向了她。
“焦大爷。”
莺儿平复了一下呼吸,立刻开门见山的道:“我们姑娘让我问一问您,史大姑娘又或者薛家那边儿,可曾有什么消息让您当面转达?”
这便是莺儿,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姑娘只说让她给太太传话,又没说不让她把先前那话传给焦大爷!
且她还特意添了‘当面’二字,好叫焦顺闻弦知意。
焦顺眼珠一转,便忍不住好笑起来。
他是多聪明一人,听了莺儿这番话,立刻就明白薛宝钗之所以宣称要闭门修养,也是想以退为进,化被动为主动。
毕竟她早就知道,王夫人对自己和她的事情有所察觉,却选择了隐瞒甚至纵容。
正所谓有一就有二,现如今王夫人为了贤德妃,主动拉着宝钗一起告假,显然是打着故技重施的主意。
但宝钗却分明不想让她浑水摸鱼,白白占了便宜,所以才搞出了闭门修养的事情。
如今婆媳两个各怀鬼胎,谁先点破谁就成了被动的一方。
考量到王夫人有所求,宝钗却基本无所求,这一局的胜负几乎没有悬念,唯一可虑的,就是王夫人最终选择袖手旁观一拍两散。
心下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焦顺起身走到莺儿面前,拉起她的手笑道:“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
这是西厢记里张生对红娘所说,后来宝玉也曾对紫娟说过,结果却被林黛玉听了去,很是闹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