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到了午时前后,东便门外大通桥码头上,一艘不大不小的货船缓缓靠岸。
早将大包袱小包袱背在身上的邢忠,急不可待喊出了老婆孩子,就往内侧的甲板奔去。
邢家数年前就已经败落了,故此邢忠早就有心北上依附国公府,只是一来知道妹妹是个冷面冷心的,怕未必肯尽力周济自家;二来也实在没有北上的盘缠,所以才一直未能成行。
直到今年初夏得了邢夫人传信,主动邀请他们一家来京城定居,还表示已经为侄女相中了一门极好的亲事,邢忠这才下定了北上的决心。
不过因为邢夫人只是差人送信,却没有奉上川资路费,故此邢忠只能又花了两个月变卖家产,这才在六月中旬得以成行。
因路上盘缠不够,他甚至租不起一艘正经的客船,只能寄身在半空的货船上。
既是货船临时改的客舱,环境之差自然可想而知。
也难怪抵达目的地之后,他一刻也不愿意耽搁,急着想要下船了。
“他爹,你慢着点儿。”
邢妻见丈夫提着包袱,大步流星走上了跳板,急的忙在后面喊道:“就那么几件衣裳了,小心掉到水里头!”
邢岫烟则是乖巧的搀扶着母亲,一步步的挪到了码头上。
等母女二人下了船,见邢忠正在码头上左右眺望,邢妻忙道:“当家的,莫非姑太太没派人来接咱们?”
“应该有派人来吧?”
邢忠没什么底气的嘟囔道:“明明动身前,已经差人送了信来,咱们路上也不曾耽搁……”
正说着,邢岫烟扯了扯父亲的袖子,指着不远处一串盏灯笼道:“那上面写着荣国府三字,莫非就是来接咱们的?”
她这一说,邢忠也忙手搭凉棚望去。
这时那灯笼底下的人,也瞧见了这边的一家三口,当下就有个魁梧的汉子率众迎了过来,隔着丈许远拱手问道:“敢问可是邢老爷当面?”
邢忠见来人生的豪横,气度也不是寻常可比,一时闹不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更不知该用什么礼数回应。
于是先讪讪的问了句:“正是邢某,敢问尊驾是?”
那人忙道:“小侄焦顺,迎接来迟还望见谅。”
“你就是焦顺?”
邢家人闻言都是一愣,邢岫烟更是下意识的低垂了臻首,却又忍不住偷眼打量焦顺的五官身段。
因见他生的豪横,并不是想象中的翩翩公子形象,邢岫烟心下略有些失望,但她毕竟不是以貌取人的肤浅性子,很快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察言观色上,想要通过焦顺的举止言谈,略略对其了解一二。
而见邢家人都听说过自己,焦顺心下却是不由暗叹一声,看来还真就被贾迎春【林黛玉】猜中了,这邢氏果然存了别的心思。
当然,他面上仍是堆笑道:“说来也惭愧,到了码头我才晓得见过舅老爷的人,竟是一个都没跟来,没奈何只好临时弄了几盏灯笼,还好没有错过,不然我可就没法交差了。”
听焦顺说完这番话,邢忠却只是局促的讪笑着。
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焦顺,按说这极有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女婿,应该摆出长辈的姿态才对;可焦顺那一身气度却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正有官职在身,在这官威面前,他一个破落户如何硬气的起来。
好在焦顺看出了他的尴尬,忙又笑道:“怪我、怪我,舅老爷舟车劳顿,我却只顾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快快快,伺候舅老爷和太太、姑娘上车,有什么都等打道回府再说!”
说着把手一招,丫鬟仆役们这才一拥而上,拿行李的拿行李、扶人的扶人,众星捧月似的将邢家三口,分别送到了两辆马车上。
但等他们上车之后,焦顺却并没有急着下令启程,而是命栓柱奉上半温的酸梅汤和清凉油等物,免得这大热天才下船又上车的,一路颠簸坏了胃口中了暑毒。
邢岫烟喝了半碗酸梅汤,又不着痕迹的打探出,这些东西与自家姑母无关,都是焦顺主动预备的,不由暗暗点头,心道这人生的粗豪,实则倒是个底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