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府邸。
足有两三年没回过家的贺瑾熙,抱着两个奶娃站在府门前,心里五味杂陈。
原本贺家只是炙州某个城池里,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小家族,全族上下不过七十多口人。
族人们彼此的关系很疏远,有些给修行世家做事,有些投入了城主府,还有些被赏识后,做了别个宗门的杂役随从。
而她,其实是某个小户人家生下后,嫌弃打搅了其风流的生活,被丢弃在第一任阿母门口的孤儿。
她身上流淌着的血脉,与贺家没有半点关系。
第一任阿母给她取了小名,叫“子弃”,告诫着她要记住自己的由来,报效恩情。可后来,这家的亲生子惹了祸,便将她赔了出去。
第二任阿母是买家,只有个口头上的称呼。将她买来给幺儿做玩具,不甚在意。因而,放任郎君总在众人面前污蔑她的品格,推她出去顶了盗窃罪。
第三任阿母是府衙捕快,严肃正经,发誓要好好教导她,将孩子掰回正道。可接来只相处了半年,便殉职了。
小孩儿被赶出了家门,一滴泪也不掉,端着破碗就流落街头,从乞丐野狗口中夺食存活。
从生下来起,就不晓得幸福是什么,似乎天性如此,凉薄如水。
然而,某日。有个高挑的年轻人,被她偷了荷包,直追到死胡同,被咬下一块肉还不罢休,硬生生打昏了小孩脑壳,将人捉回了家。
这个高挑女子,正是那年的老当家的,年纪轻轻,却不找个正经活计,非要跟着城西的疯才子学书法。
这会又捡回来一个已经晓事的女童,也就差个快十岁,竟狂言道要做她的母亲!
本就疏离的族人们由此更是不屑,纷纷断去了联系,生怕被寻来借钱。
“子弃?不好听!”
“就算要起,也应当是子琪。琪,美玉也。你洗干净了跟块小玉佩似的。”
“但这么取的话,每次喊起来,别人还是会以为你叫子弃。”
“要么,就叫瑾熙吧,小玉佩今后可要为了我努力发光哦!”
她那十七岁的阿母,是个怀抱很温暖,笑容很明媚的人。仿佛流水一般,淌进孩子的内心,用滚烫的爱意攻破了天性的凉薄。
一大一小就这么相依着,以母女相称,慢慢过上了安稳普通,贫穷却充满温情的日子。
直到有一日,仙师拜访城池,无意间发掘了她的资质。既是五行相合,又巧妙的拥有两种地阶灵体,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拜师、修行、切磋、历练……贺瑾熙一路走来,不知有多少次陷入九死一生的险局。
她靠着磨难一步步变强,在炙州有了自己的大宅邸,甚至进入了当初贺家人们望眼欲穿的三伏院中,做了其中的师长。
家人再也不必奔波,再也不必烦恼米缸里的粮食不够了该怎么办。金银、仆从、产业、人脉,她应有尽有。
大家都夸,老当家的有眼色,看中了这块玉石的本质,这一笔生意赚翻了天。
但只有贺瑾熙知道,那一次如耀阳般令她今生无法忘怀的拥抱,出自怦怦跳动的内心,更出自微妙的缘分。
冥冥之中,她注定会被这个人收留。若不是,则不会有今天。
只不过,出于某些特别的原因,贺瑾熙已经很少回到这里了。
“明月儿,我回来了。”她闭了闭眼,认命地推开了府门。
随从阿遂没吭声,很懂事地跟着主子走进去后,立刻给自己找了个活计,溜没了影。
“长能耐了,敢喊自家娘亲的乳名?”
面貌还十分年轻的女子从中庭走来,手里还拿着毛笔和宣纸,这一排狂乱的鬼画符,据说是某个落选才子的风格。
“偶尔叫两声,你又不会少两块肉!”
贺瑾熙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几年没见,她名义上的阿母,贺家老当家的,大她十岁的贺望舒,还是如往常那样,似是对那天的事情毫不在乎。
“小兔崽子,净欺负你娘是踩不上仙道的凡人了。”
贺望舒收了笔墨,抓在一手,这才注意到两个双眼眨巴眨巴的小奶娃。
她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像是失落,又像是解脱。
“好小子,何时寻了个伴侣,孩子都这般大了,还不将人带来?”贺望舒扯出一抹笑意。
“为娘从捡到你那天就盼着你成亲呢,居然敢不叫我参与?大逆不道!”
她又摆出一副凶相,快掉出泪来的亮晶晶眸子怒瞪着贺瑾熙。
“这是朋友暂且托付给我的,不是我的孩子啊!”
贺瑾熙这下明白了墨箐立马强调自己不是孩子生母,还被半信半疑的感觉。
见贺望舒还是一副不信的样子,她无奈起来,干脆使出了杀手锏:“明月儿,我此生仅心悦一人,绝不可能与别人谈情说爱。”
果然,贺望舒脸色一变,立马退了好几步。
她仔细看了看两个小孩儿,确实半点也长得不像贺瑾熙。
“托付给你就给你,带回来见我,这不是活叫我误会吗?”贺望舒叉着腰,理直气壮道:“这谁看了第一眼也觉得是你带子嗣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