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城呆呆地坐在桌边,许久,许久。
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
——自己保护不了所有人。
她保护不了三妹李秀人,尽管她会给李秀人买书、寄钱,苦口婆心地叮嘱她一定要靠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可仍然无法改变她被疾病伤害,保护不了她因为人为的原因而无法看病,而硬生生被疾病夺走了生命。
她保护不了二妹李秀满,尽管李秀满已经下乡,并且即使在那么艰苦的地方也仍然感受到快乐、开创了新的生活,可仍然无法改变李秀满被亲情捆绑,心甘情愿地回到了那个牢笼般的地方。
就像自己的一个学生朴玉那样。
朴玉是当地农村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孩,虽然父母都是农民,但她学习成绩优异,又聪明伶俐,是整个班级最为优秀的一个学生。
难得的是,这孩子非常有学习自主性,她常跟李秀城说,自己一定要靠知识改变命运,走出去,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成为一名更有见识,对社会更有贡献的人。
李秀城很是欣赏朴玉这个孩子。
朴玉的梦想,何尝不是她的梦想呢?
于是李秀城几乎像是对待三妹李秀人那样地照顾和辅导着朴玉,甚至比对李秀人还要上心。
似乎是,想要将对三妹的愧疚,和没能早点把李秀人接到身边来的遗憾全都弥补一样,李秀城在朴玉的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朴玉也没有让她失望,不仅在毕业考试的时候得到了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还让县重点中学破格录取。
得知消息的李秀城,简直比自己接到中专的录取通知书那会儿还要高兴。
朴玉更是激动地抱住了李秀城,失声痛哭。
李秀城本以为朴玉的人生即将展开美好的画卷,还特意给她买了新书包和一支新钢笔作为礼物。
没想到即将开学之前,朴玉哭着来到了李秀城家,告诉她,自己不能去县里上中学了。
因为她的父母不同意。
他们更希望朴玉留在家里干农活,因为朴玉的后头还有一对双胞胎弟弟,所以朴玉需要帮助家干活,以确保两个弟弟能够有人照顾、得到受教育的机会。
李秀城愤怒至极,她找到朴玉的父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不想对方破口大骂,将李秀城赶出了家门。
朴玉奔过来挡在李秀城的身前,想要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保护老师,却被父亲狠狠地打了一记耳光。
而朴玉的母亲则“扑通”一声给李秀城跪下了。
她求李秀满放过自己的女儿。
朴玉不需要读书,不需要改变命运。
农家人的命运就是结婚之前帮扶家里,结婚之后照料家里。
他们的命运,从出生这一刻就已经写好了,不能改变,也不想改变。
李秀城至今仍记得朴玉眼睛里的绝望,和她母亲那张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好几岁的脸庞上呈现出的一种类似于麻木的灰败。
李秀城禁不住脚步踉跄,她缓缓地后退,连站立的力气都在一点点地散去。
那一天,李秀城也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没有说。
凄凉笼罩了她的身体,更笼罩了她的心。
李秀城缓缓地闭上眼睛,在她的脸庞上,轻轻地落下了一滴泪。
就连那泪,也是冰冷的。
“笃、笃、笃”。
门被敲响了。
李秀城看了看墙上的挂表,八点零三分。
晚上八点多,对于乡下来说,已经是很晚的时间了。
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晚上,乡间都是一片黑暗,就连路灯也少得可怜。
这个时候,还有谁能来敲门?
李秀城擦了擦脸上的泪,走到门口,问:“谁呀?”
“秀城,是我。”
李秀城怔住了。
“秦青书?”
“对,秀城,你开开门,我有事要问你。”门外的秦青书声音中透着一丝焦急。
李秀城再次看了看时间,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太晚了。”
门外安静了一两秒,便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秀城,你开开门,我真的有事跟你说,很重要。”秦青书的语气充满了恳切。
李秀城迟疑了片刻,便将门打开了。
秦青书看到李秀城终于打开了门,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他第一时间将手里的一包饼干递了过来:“给你买的。”
李秀城的面色沉了一沉:“不用了,你拿回去吃吧。”
说着,她便要将门关上。
秦青书顿时急了,直接伸手搭在了门的边缘。
“秦青书,你干什么?”李秀城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这是老师宿舍,住的基本都是建设兵团小学的老师们,如果被人家瞧见了,那李秀城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秦青书被李秀城这个样子吓了一跳,但却还是坚定地说道:“李秀城,你让我进去,我真的有重要的事跟你说,关于……关于大学……”
大学?
李秀城怔了一怔,她那双黑亮的眼睛望住了秦青书,带着探询与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