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富贵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从前的事了。
那时候,王富贵还是个寄人篱下的学徒,整日拼了命讨好师傅,看人脸色才能勉强过活。
他头一次见绾娘,是酿酒的大师傅领着她到酒坊,点头哈腰地让她认人:
“都抬起头,挺直腰板!曲家花了银子买你们回来,不是叫你们吃白饭的!
这是咱们曲家酒坊的大小姐,曲绾。
以后啊,这酒坊,老爷迟早是要交到大小姐手里的。
你们心里头都清楚明白些,日后要替哪个做事,机灵些。
若是谁不长脑子,讨了大小姐的嫌,也不必老汉撵你出去,自己个儿卷铺盖滚蛋吧!”
王富贵是逃难到定远的。
家里头,爹、娘还有二弟都饿死了,就剩下他一个活人。
这一路上饥寒交迫,他早就养成了低头看人的习惯。
王富贵模模糊糊记着,自己等其他人叫完人,才敢偷偷抬起眼。
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下巴尖尖,眼睛弯弯,里头像是泅着一汪子清泉,嘴巴也小巧玲珑,跟春三月里成熟的山樱桃似的。
大小姐可真好看啊。
王富贵没敢多看,很快低下了头,瞅着自己破了个洞的草鞋发呆。
结果曲绾走到他跟前,忽然停下来,淡淡问了一句:“你就是王富贵?”
声音好听的跟黄鹂鸟儿似的。
王富贵脑子一团浆糊,只忙不迭点头。
那会儿他什么也没多想,就觉得大小姐生的好看,跟画上的仙女一模一样。
——那是王富贵第一次见曲绾。
在酒坊里做活,磨人又需要下苦工。
早上天不亮,鸡还没起,王富贵就得爬起来,跟着师兄师弟一起,从粮库里一袋一袋搬粮食。
半人高的麻布口袋,里头装满了沉甸甸的粮食,只能靠人力,一包一包扛到灶房去。
天上太阳毒辣,晒得人喘不过气,稻壳透过麻布扎在脖颈上,又疼又麻。
绑口袋的麻绳粗粝,刮在肉上生疼,背上一个晌午,第二天后背上就青青紫紫一大片。
王富贵生的瘦弱,底子也差,往往扛上个三四趟,就觉得眼皮儿打架,看天的时候黑蒙蒙一片。
但他还得干啊。
他是曲家买回来的,不干活,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曲家酒坊里头的学徒,大都是相邻几个县城人家送来的,全都是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只王富贵一个年纪这么大的。
酿酒师傅呢,瞧不上他,又听人说逃难的人身上长虫子,就找了个剃头匠,把王富贵头发剃的坑坑洼洼。
其他师兄弟总叫他“疤瘌头”,还拿这事取笑他。
他们白天把重活扔给王富贵,夜里,还总让他做些倒尿壶,冲屎盆子的脏活。
有一回,他蹲在地上洗尿壶,正好瞧着曲绾从边上过。
她穿着一身昂贵的丝绸衣裳,一头乌黑的发挽了个好看的模样,头发上还插着两根金簪子,上头的小花一晃一晃。
富贵的叫人不敢看。
王富贵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忽然就难受起来。
他挺直腰板,把尿壶藏在身后,偷偷用眼睛去瞧她。
他有点害怕,怕曲绾看见自己在这刷尿壶。
但心里头又有点小算盘,想着曲绾能像上次一样,再叫一句自己的名字。
可谁知,这回曲绾却只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就皱着眉,带着两个丫头离开了。
——就好像,王富贵跟路边的一根草,一块石头,一条树枝没什么差别。
王富贵盯着曲绾的背影沉默了很久。
他原以为,曲绾跟别人不一样。
可到头来,还是一样瞧不起他。
所以自那以后,王富贵心里就总憋着一口气。
他想往上爬。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得往上爬。
有一回师傅喝醉,半梦半醒间,同王富贵说了真话。
原来,曲老爷收养他,就是为了给曲绾招婿。
——他王富贵无父无母,家里头都死绝了,就算以后当了赘婿,也欺负不到曲绾头上去。
王富贵没吭声,悄悄出了屋子,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自那之后,王富贵对老师傅愈发殷勤孝顺,便是比之亲生儿子都使的。
师傅打他,王富贵笑脸相迎,师傅骂他,王富贵也不恼。
就连有时候师傅动了气,一口唾沫唾在王富贵脸上,他也能笑嘻嘻擦去脸上污秽,仿佛全然不放在心上。
至于私下里,王富贵就更勤快了。
夏日里,拿着扇子替师傅驱蚊,冬月里,抱着师傅的脚放在心口取暖。
至于替师傅端洗脚水,捶肩捏背,那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老师傅叫他往东,王富贵绝不往西。
老师傅喊他抓狗,王富贵绝不撵鸡。
——私下里,师兄弟们都骂他,说他小话,王富贵也不气。
每每看着老师傅眼底的满意,他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曲绾十八那年,王富贵便同曲绾定了亲。
所有人都觉得是曲家人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