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夜,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已经下了近半个时辰。
清风裹挟着雨水,滴答滴答落在景仁宫红墙黄瓦上,凝成一股水路缓缓向下。
寝殿内
黄色的床幔中里,皇后睡梦中轻声呢喃着,额角早已沁出了冷汗,面上全是一片悲伤与痛苦之色。
“弘晖,来,额娘抱抱。”
“额娘在呢。”
“弘晖,别走,弘晖.…你…别丢下额娘一个人!”
皇后睡梦中伸出一只手在空中似是要抓住什么。
“我的儿,别丢下额娘…”
今日殿内值夜的剪秋闻声惊醒,揉了揉眼睛急忙进来,掀开了床幔。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皇后猛的从床榻上坐起,大口喘着气,瞳孔紧缩,眼前似乎还残留着梦中回忆里那骇人绝望的场景。
“娘娘…”剪秋眉头微皱地看着此刻惊醒的皇后,话语中带了几分担忧。
片刻,她平稳了呼吸,稳定了心神,倚靠在床头抬眸看向剪秋询问道:“皇上今夜宿哪儿了?”
“娘娘…”面对皇后的疑问,剪秋垂下了眼眸,显然不知如何作答。
“翊坤宫还是碎玉轩?”她看着剪秋默不作声的模样,想了想又接道:“是延禧宫?”
剪秋嗫嚅了片刻,摇摇头道:“皇上去了永寿宫。”
“哦。”皇后抬手拭去额角的汗水,似是自言自语道:“今日是六阿哥满月,皇上去永寿宫也是理所应当。”
说罢,她整理了鬓角凌乱的一丝秀发,缓缓起身由剪秋的搀扶下坐到了软榻上。
此刻,窗外电闪雷鸣。
她侧眸看向窗外的雨势愈下愈大,开口道:“剪秋啊,本宫方才梦到弘晖了,梦到他刚回开口唤额娘的时候,梦到他拿着本宫亲手绣的布老虎咯咯笑的时候,梦到他看见侧福晋躲在本宫身后的模样…”
剪秋端起茶盏斟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宽慰道:“娘娘,夜深了,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皇后看着窗外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洞迷离:“弘晖死的时候,外面也是这么个下雨天。”
剪秋心疼的看着皇后,毕竟自己跟着皇后一路走来,她是看着皇后如何诞下大阿哥,如何照料教导大阿哥,以至于大阿哥病逝时,她有多么悲痛欲绝…
大阿哥是皇后毕生的伤痛,所以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去劝慰。
皇后微微扬起下颌,单手撑着一边的鬓角,幻想道:“弘晖若没有病逝,现在肯定比三阿哥好看些,还高一些,壮一些。”
剪秋点点头,附和着:“定然比三阿哥要聪明的多。”
听到比三阿哥聪明后,皇后鄙夷的冷哼一声,不屑道:“弘时怎么能和弘晖相提并论?
本宫方才还梦见弘晖周岁礼时的样子,那时候他抓周抓到了一支笔,皇上当时特别高兴,直夸他日后定然是个博学勤勉的孩子,果然,弘晖极为聪慧,一岁唤阿玛额娘就十分流利,两岁便会认字了。”
剪秋连忙安慰:“皇上那时候还是很疼大阿哥的。”
她倏然把头转向一边,视线在那一刹那模糊一片,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掉:
“那是因为弘晖当时是他唯一的儿子,你看后来自姐姐有孕到如今这么多年,即便二阿哥自出生就夭折,三阿哥打小就愚钝,四阿哥令他生厌,五阿哥顽劣不堪,他也不曾念起过弘晖啊。”
“皇上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定是有大阿哥的。”
皇后端起茶盏,微抿了一口,淡淡道:“即便是有,想必在皇上心里弘晖也不如姐姐刚出生就没了的二阿哥。”
“娘娘…”剪秋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就像从前皇上对本宫再好,终究也不及姐姐,太后也是。到底本宫是庶出,不比姐姐是嫡出。”
言罢,皇后垂下了眼眸,轻叹了口气。
“嫡出如何庶出又如何,如今您才是母仪天下的那个人。”
皇后眼眸中平添了几分晦暗,带了一缕若有似无的忧伤,缓缓道:“如果弘晖还在,他是皇上的长子,又成了嫡出,身份是何等的尊贵啊。”
剪秋和声肯定道:“是啊,大阿哥聪慧伶俐,岂是其他皇子可以比的。”
“所以本宫看到那些孩子,就想起弘晖,本宫又怎能容忍皇上和她们生儿育女啊!”
剪秋微微一怔,看着面前的皇后娘娘的眼神痛苦而悲愤,她微微张开的唇角被牙齿死死咬着,唇上几乎都沁出了血。
“弘晖没的时候,皇上只顾着姐姐有孕之喜,他是何等偏心薄情啊,本宫就是要他的孩子,一个一个的都去陪着弘晖!”
她两眼凝视着剪秋,眼已经哭的红肿,泪还在流着,任凭眼泪,肆无忌惮的顺着脸颊滴落到寝衣上。
剪秋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轻轻按摩着:“娘娘,您不喜欢的孩子,他本就不该到这个世上来。”
皇后想起什么似得,脸上笼罩着一层阴翳,比外头沉沉欲坠的天际还要阴暗几分。
她顿了顿又沉声道:“本宫从前小瞧了那个瓜尔佳氏,让她钻了空子怀上龙种,又侥幸生下皇子,以后咱们慢慢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