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以鲁还想劝解,说道:“王爷……”
真金挥挥袖子,转过了身去:“去罢!把……人好生带回来——厚葬!”
特以鲁原是伯颜麾下的一名千夫长,后来追随了真金充当护卫,生平杀人无数,从没生过怜悯之心,但此时听了真金的话,却有些不忍。
他眼下于这二人之间纠葛,已十分清楚。虽觉王爷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大费周章,不免可笑,但亲眼目睹兰芽如此刚烈——富贵不淫,艰险不夺,宁愿一死也不肯另爱他人,心中不禁也悄悄生出几分钦服来。
须知倾天的权势、俊雅的人品、赤诚的真心,这三者但有其一,已足以令天下女子趋之若鹜,而这位贺姑娘三者齐备却视如不见,坚贞不摇,委实难得!
特以鲁心中虽感慨万千,但王爷的命令清楚明白,不可违抗,他也只好叹口气,上马赶回,好去亲眼瞧着贺姑娘“服毒自尽”。
但他毕竟心中犹豫,便不肯催马用力,反隐隐盼着这姑娘能早些动手,那时他留在那里的属下定然要出手阻拦,自己便可免去这莫名其妙的差事——虽说王爷的话也有理,阻她一次,难阻一生,但要教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俏生生的大姑娘就死而一声不出,也实在是难为煞人。
特以鲁单人轻骑,磨蹭到起更时分才赶上兰芽。留下的两人见了他,禀报说一直盯着,却并没见有什么动静。他松了一口气,跟着又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那个小药瓶道:“王爷叫咱们把药换了,你去罢。”
他没细说,那人便只当是救命,笑嘻嘻去了。
这里特以鲁忐忐忑忑,在客栈外头守了一夜,但见兰芽却似忘了屋中藏着一瓶砒霜一般,连瞧也不瞧一眼。九歌端夜宵进来,还跟姑娘说笑了两句,才各自躺下。
特以鲁大惑不解,只觉这些汉人女子,个个古怪,心道怕只有神仙能猜到她们肚里想些什么。
一连两日,兰芽均无丝毫异状。这日眼看行到了临安东南的余杭县,三人乘坐的车子却忽然损坏。小伙计去请人修车,兰芽便坐在水边歇息。
这里环山一条清溪,深可数丈,乃是著名的苕溪。溪流两岸芦苇丛生,每到秋季,芦花飘散如飞雪,景象极为奇丽。当地土语,称芦花为“苕”,故此得名。
特以鲁领着两个从人,遥遥注视着主仆三人。兰芽似乎心绪尚好,手中来回摆弄一枝芦苇,折来折去竟似折成了一只花篮。
特以鲁沉吟不语,身边一个从人揉了揉眼睛,说道:“大人,这姑娘不像是求死的模样啊,她买毒药,或许是为了药耗子呢!”
另一个从人反驳道:“住在客店里,替人家药什么耗子?”
特以鲁转头看着两人,呵斥道:“别胡说八道了,好生盯着。”话音未落,就听见“扑通”一声,三人忙抬头看去,只见水面上白衫一闪,方才还坐在大石上的兰芽已然不见。九歌与冬雪的哭喊声紧跟着响起。
特以鲁脸色煞白,只叫得一声苦。原来蒙古人珍爱水源,无论男女,无论冬夏,从不会像汉人一般下河游泳。成吉思汗在位时,无故污浊河流者甚至要乱棍打杀——此处连他自己在内三人,无一人会水!
真金言犹在耳:无论生死,需将人带回,特以鲁来不及多想,将外衫一脱,便要不管不顾、强行跳下。忽然数十步外一个人影跃起,先他一步跳下水去。两个从人惊喜地喊了起来:“啊,是王爷!”
真金当年跟着忽必烈巡抚称海时跟人学过潜水,后来回到大都,在皇宫护城河内曾当众表演,因此无人不知他会游泳,其他书友正在看:。
特以鲁见是他亲自赶来,心中先是一宽,但跟着又是一惊——王爷下了水,自己三人却好端端地站在岸上,衣裳都不湿,纵然王爷不怪责,却也不成话。
当下骂了一声:“还傻站着做什么”,一脚一个,看准朝水浅之处将两个从人踢下水去,自己也跟着大呼小叫,跃下水来。
余杭数日之前,才下过一场大雨。此刻正是“雨前方恨湘水平,雨后又嫌湘水奔……东风飘出五溪里,流到湖边舟不止”——兰芽一入水便给急流卷起,冲向下游。真金虽到得快,一时却也追她不上。
特以鲁见情势不好,也只得当真豁出命去,拼命乍着手向兰芽那边使劲。但水里不比岸上,任他怎样挣扎,也只是急速向下沉去。
旁边一个从人站在齐胸深的水里,不知怎地急中生智,脱下湿透的长袍,喊了一声,运力甩向特以鲁。特以鲁惶急中伸手抓住,给那从人一点点拽到了岸上。此时九歌拖着哭腔喊了一声“王爷”,特以鲁心中大定:他听出这一声乃是喜极而泣,人定然是救上来了!
他这时方腾出空来纳闷:这姑娘既已买了砒霜,为何又要投水?难道她早发觉我们在后尾随,买毒药竟是虚晃一枪么?
真金将兰芽**抱上岸来。九歌、冬雪、特以鲁等人都围拢上来。
众人看时,兰芽面白如纸,双眸紧闭,口角边细细流下一道鲜血。特以鲁恍然大悟,失声道:“她是先服了毒药,又再投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