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领头也享受地喝了一碗,凉意顺着喉管延至肺腑,他感觉浑身毛孔都张开了,舒适地叹了口气。
“我方才听张司户说,关卡设下的第一天,冰桶就放那了,每日都有人换水放冰块。”
项容定睛打量着那冰桶,见冰桶下方开了一个直径很小的排水口,要接水的时候,便打开木塞。
她喝着水,轻声道:“凉州只有当官的和有钱人才能用上冰鉴,都是冬天叫人凿好冰块,储存在专门建好的冰井里,到了夏日再取出来用。”
“益州竟富庶至此,寻常人都能在夏日用上冰,真叫人惊叹。”
段领头摇摇头道:“原先也不是的。此前我曾听说,府城江陵那边叫人去山里洞穴和盐沼地找一种土块。”
“把那种土块放在桶里,加水浸泡再过滤,把滤液晒干或者熬煮,就能得到一种结晶,那结晶就能制冰。”
项容心想,那结晶应该就是硝石。
她正想着,段领头又道:“江陵的人管这个叫硝石,专门替官府找硝石的就是硝民。”
“后来江陵那边又说,咱们寻常人家的茅房、地面、墙角覆盖的地霜,也算是硝石,都能挖了交给官府统一处理。”
项容这下知道心里的那股诡异感从哪里来的了,她怀疑此地可能有她的“老乡”。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问:“硝石制冰的法子是谁想的?”
“具体是谁不知道,总之是官府的人。原先以为就江陵权贵能随意用冰呢,没想到都惠及到我们南阳了。”
段领头笑起来,“看起来我这趟出门,错过不少大事。不过有冰真好啊,再怎么热,都不至于像凉州那般热死人。”
两人说着话,张司户和一个官兵打扮的人一同走过来。
“方才领了牌子的流民站出来。”
项容和曹平往前一步。
“就这两个?”
张司户点头道:“对,就这两个。”
“行,你们俩跟我走。”
“官爷……容草民斗胆问一句,您是要带他们去哪儿?”
段领头是讲义气的人,临走都想问个清楚。
那官爷还没说话,张司户先道:“别担心,是带他们去干活,他们领了牌子,是有一技之长的人,干上活了,不仅管吃管住,还发工钱。”
一听有吃有住,还发工钱,其余人眼睛都直了,“能带上我们吗?官爷,我们也能干活,啥都能干。”
“不行,只收有牌子的人。”
这个官爷看上去和守关卡的官兵有点不同,面色冷,杀伐气重,他抬眼看过来,那些嚷嚷的人忽然都噤若寒蝉。
项容和曹平被带走了,剩余的人没着落,有些着急起来.
围着段领头问:“段老爷,咱们怎么办,能跟着您回家吗?”
卖身为奴,依傍大户,至少能有口饭吃。
段领头正要点头,张司户又说:“你们也能有杂活干,开荒、砍树、给河道清淤,船厂、木坊、织坊都要人。不过只管吃管住,不发工钱。”
不发工钱就让他们心里没底了,那到时候没活干了,不是又要喝西北风?
他们仍旧眼巴巴地盯着段领头。
商队在路上折损了些人,这时补充些人进来做事也是寻常。
张司户更是知道他这位朋友是个古道心肠的人,既然把这些流民带了过来,肯定索性把好人做到底。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呀。
张司户把段领头拉到一边:“你这回出门,不知道府城发了新的税收法令。”
从前州里针对大户豪强有专门的资产税,课税范围包括田宅、牲畜、奴婢以及家中钱财珍玩在内的一切财产。
平时买卖奴婢、马牛、田宅、车船等也都要按照交易额缴纳契税。
这其中的偷税漏税、匿税藏税的事儿自然少不了。
那位被派来的陈大人先大刀阔斧地查了税收的事,紧接着就推行了新的法令。
再有偷漏税者必严惩,搞不好会掉脑袋,同时多增收三成的契税。
“三成?”
段领头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亏他还因为那冰桶的事,觉得府城惠民利民,听到增收契税的事,想法顿时大转弯。
这是要扒他们有钱人一层皮啊。
段领头压低声,不解道:“府城的权贵豪强没有异议?就这么同意了?还把先前的税补上了?”
“一开始自然不同意。府城袁家知道吧,豪强中的领头羊,头一个跳出来反对,然后……”
张司户忽然顿住了,段领头着急地催促,“然后什么,你倒是说呀。”
张司户往周围瞧了瞧,用气音在段领头耳边道:“然后袁家家主的脑袋至今还挂在豪强商会的大门前。袁家大公子惊吓心梗而死。袁家庶出的那个小公子成了新一任袁家家主,据说很得刺史大人的信任。新法令能顺利推行,他在里头做了不少斡旋。”
“这……刺史府做事如此蛮横凶残,州里百姓不怕?”
“不仅不怕,还拍手称快呢,因为只从有钱人身上薅钱,针对普通百姓的赋税一点没涨。”
段领头:“……”
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