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肯定是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他天天开着大车,肯定有女人坐在副驾驶上。”
一张嘴在我面前不断地张合,发出的女声逐渐变得焦躁,气愤。我看不清她的样貌,只记得那天房间里到处都是灰色,床、被子、墙壁,没有一处不弥漫着灰色。外面的天空也是灰色的,连阳光都不例外。
一双穿着牛仔裤的腿走了进来,那张嘴猛地站了起来,她伸出一双手猛地推了牛仔裤一把,牛仔裤往后晃了一下,传出声音:“我不和你讲!”
那声音十分不耐烦,似乎十分厌烦嘴巴的闹腾。
那张嘴还在不停的张合,发出刺耳的尖叫,她伸出了手,一把捞起床上的枕头,狠狠砸向牛仔裤。牛仔裤挨了几下,跑出了房间。
那张嘴尖叫得更加厉害,叫声几乎撕破耳膜,但内容却是模糊不清的。我听见脚步声冲进了厨房,又冲下了楼梯。我听见楼下有人尖叫起来,趴在窗台上往下看——
灰色的天空下,聚集着无数穿黑灰衣服的人,他们像垒成堆的黑蚂蚁,围着那张嘴和牛仔裤。楼下形成了斗兽场一般的围观画面,在斗兽场中心,那张嘴的主人伸出了手,她手里握着刀,刀尖没入了牛仔裤的腰部,一瞬间天黑了,没有人再发出声音。
等我再恢复意识,已经在一片森林之中了。
森林中最高大的树木叫枞树,是元大都南方丘陵地区常见的变种松树,常用来烧火、取浆,树干通常较直,可以建房。
下面是杂种着的油茶树,以及一些低矮蕨类植物、野草等。
最下面是裸露着的红泥地。
不停张合的嘴,速度变得非常缓慢而有规律,它的主人只有一个影子轮廓,黑暗幽深,甚至有些扭曲。她伸出了一只手,手里有块糖——这种糖我吃过,白色柱体状,中间有一根红线竖着,吃起来有薄荷清凉,甜而不腻。
“你跟我还是跟你爸爸?跟我走的话,这个糖给你吃哦~”
那张嘴发出诱惑的声音。
我咽了咽口水,摇了摇头。
森林如潮水般褪去,一只精瘦的大手拿着筷子,把一颗苦瓜圆子夹进了我的碗里,我抬头看见,这只手的主人,长着鹅蛋脸,脸上皮肤是太阳晒过土地的颜色,全身皮肉紧贴着骨头,却不是形销骨立的枯瘦,让人感觉非常有力量,大手的主人发出声音,“远狗不爱吃苦瓜是不是?”
大手的主人笑了起来,侧身用筷子把苦瓜酿的皮给剥了下来,肉馅留给了我,而苦瓜被她夹走了。屋外的阳光顺着筷子流进了碗里,碗里的米饭散射着晶莹的光,发出香甜的气味。我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吃到炒番薯叶时,把梗给剩下了。我总觉得番薯梗难嚼,勒牙。
大手的主人也没有浪费,默默地把番薯梗吃了。我认识她,她是我来这个世界一千多天里,第一个看见脸的人,我叫她“牤牤”(māng)。
吃饱了,我坐在门口的青石墩上,大门是双扇中开的木门,有一条长长的青石做门槛,门槛两边是两个方正的青石墩,石墩露在外的两个侧面都刷上了水泥。只有坐的那一面,才能看出青石的模样——在阳光下反射着天蓝。
离我大概两三米外,是一堵低低的红砖墙,不知砌成了多久,上面已经长满了青苔,红砖也随意就能挪下来,即便那时候我才三岁。
红砖墙隔开了屋前的平台和低洼的小院,只有中间空出了一米多的缺口,作为院子的进出口,进出口对成年人来说一步就能跨过,但为了照顾孩子,特意垫了几条长石头。
院子里栽种着果树,最大的那棵柿子树,正对大屋左面,正撒开了臂膀,枝叶朝着天空,贪婪地享受阳光。
知了“滋不呀咦,滋不呀咦,急急急……”地叫着,待我好奇地想去看时,又消失不见。
又是一个阴天,牤牤带我去“帮子昂村”吃饭,帮子昂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大概走过后山的小路,再经过“油渣屋村”,就到了。
每次出来吃饭,菜都特别多,虽然吃饭的地方老是吹着难听的音乐,中间有个大大的黑色木柜,不知道装着什么,但大家吃的都很开心。
吃完饭牤牤领了几条帕子,这些帕子是全新的,牤牤很高兴,让我跟着队伍,不要乱走,她要到前头去帮忙。黑色木柜被抬了起来,好多好多人自发的形成了长队,队伍蜿蜒着往山上走去。
队伍最前面有人拿着长棍,棍子上绑着长长的白纸条,随风飘荡。还有人拿着圆形方孔的白纸,一路边走边撒。他们都穿着白色的里衣,外面像罩了个剪掉底部的麻袋,腰上还绑着麻绳。
这些人神情凝重,一边走一边唱着我听不懂的哀歌。
我看着看着入了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黑色的大柜子旁。听了半天周围人的交谈,我知道了这个东西叫“棺材”。棺材旁边站了个奇怪的人,她打扮的和我们都不一样。只有她一个人戴着黑色头巾——形状就像一个对折了好几次的帽子,她看起来比牤牤还老,身上穿的衣服也是那种奇怪的黑布料做的,脖子上戴着银色的大项链,手里还拿着一个铁碗,碗里的米被她不断洒在地上,每次碗快要见底时,旁边有个人就从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