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连横还是头一次见识到,有人这样介绍自己。
谈起名字,薛应清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儿。
这也的确不是她的本名。
凡跑江湖的,多是穷苦出身。只有穷苦出身,受屈挨饿,才能发下狠心,真正闯出一番名堂。
这样的生瓜蛋子,在世上摸爬滚打,直到拜入师门、上了道儿或响了蔓儿,才会另起一个像样的好名儿。
薛应清也大抵如此。
江湖有明有暗。
合字盘道,互通姓名,这在明八门里稀松平常。
暗八门却不同,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除了“横把儿”里的个别莽夫爱抖威风以外,其余几家,向来是惯于闷声发大财,不摸清对方的底细,绝不肯轻易亮纲报号,尤其是在生意的啃节儿上,更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江连横也是一样。
“鬼拍门”只是合字口中的说法。明面儿上,他对外一直是保险公司的老板,和胜坊和会芳里的大股东,奉天工人的总把头儿,仅此而已。
什么杀人越货,什么欺男霸女——胡扯!
那都是别有用心之人,在给江家泼脏水,纯粹的诽谤、造谣!
因此,两人此番线上碰码,亮纲报号,称名道姓,便已是莫大的诚意。
但这诚意也不白给。
江连横愿意交底,一则是闯虎被人码了,二则是确信这伙合字并非是荣五爷的人。
薛应清交底,全为了生意,眼瞅着要收米,不想出岔子。
没想到,女人报上的姓名,却让江连横晃了個神,思绪如同搅动的浑水,泛起沉渣。
“薛应清,嘶,薛应清……”
江连横反复念叨着女人的名字,眉宇之间,愈发困惑起来。
薛应清瞟了她一眼,有些不快地问:“念叨什么,还能骗你咋的?”
“我好像听说过你。”江连横抬起目光,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听谁说过。
“这有啥稀奇的?”薛应清反问,“你当我是半开眼,头一天出来跑呐?”
“不不不!”江连横立刻摆了摆手,“我要是在线上听说过你,就不可能突然想不起来了。”
薛应清似乎没心思在这时候攀交情。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露天舞池的入口,身穿银灰色马甲的侍应生回身朝楼梯口看了看,旋即转过头,冲她比划了两下。
“嗳!你别在这想了!”薛应清重新拿起高脚杯问,“你派人盯着我和蔡耘生要干啥?现在正是啃节儿上,我可没空儿跟你扯皮。康徵说你想搭顺风,事成之后给这个数,到底啥意思?”
可就在这个时候,江连横突然想起来了。
“薛应清”这名字,他最早是从胡小妍口中听说的,而胡小妍又是从刘玉清那听说的,四年前的事儿了。
想到此处,江连横心头一喜,脱口而出地问:“你认不认识胡小妍?”
“胡小妍?”
“啊呸!”江连横晃了晃脑袋,纠正道,“我是问你认不认识刘玉清?你肯定认识许如清吧!”
果然,听到刘玉清的名字时,薛应清还有点狐疑;但当她听到许如清的名字时,眼眸中明显闪过一抹温情的光亮。
江连横看出了她的神情变化,自知没有认错人,当下便一拍大腿:“这不巧了么,咱是‘连旗’呀!”
然而,薛应清眼眸中的光亮并未持续多久,便又迅速黯淡了下去。
“别瞎靠,谁跟你是连旗?”
同刚才相比,薛应清的语气不仅更冷淡了,而且也更冷硬了,甚至还夹杂了些许阴阳怪气。
“嘁!‘串儿红’的大名儿,谁不知道呀!认识她的人,那不得海了去了?你跟我提她,算怎么个意思?是是是,她是我师姐,但那也没用。生意就是生意,别跟我谈交情!”
薛应清似乎真的生气了,脸上都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江连横有些错愕,于是连忙解释道:“我没那个意思,就是觉得赶巧儿。真论起来,咱还算是亲戚呢!许如清是我大姑,按辈分说——”
“她是你妈也没用!”薛应清厉声打断。
紧接着,她又把玩起手腕上的玉镯,故作姿态、拿腔拿调地说:
“在线上溜达,哪有容易的事儿?蔡耘生这火点,我们踩盘子就踩了大半年,铺局铺了小半年,花了多大的功夫,你想搭顺风就搭顺风?凭啥?凭你那狗啃的眉毛?你出的数太少,再翻个番儿吧,我考虑考虑。”
“翻个番儿?”江连横听了直皱眉:“你不去当胡子,简直屈才了。”
薛应清冷笑两声:“这事儿是你求我,我又没逼你,拿不出米儿,你自己做局去呗!”
她前后的态度,反差太大,以至于让江连横不禁有点后悔提起大姑许如清——没准俩人之间有过节呢!
可江连横的脾气,向来也是吃葱吃蒜不吃“将”。
逆着毛儿捋他,倔驴脾气登时就上来了。
“行,跟我整这一套,那你的局也别做了。从今往后,我就跟着你,你上哪我就跟到哪!”
“你还横上了?”薛应清不甘示弱道,“是你坏了规矩,你横什么?别忘了,你兄弟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