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轻拂,夜幕缓缓笼罩下来。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管,闪烁着交替变幻,是城市喷张的血脉。
达里尼俱乐部。
一座紧邻海滩的大型娱乐会馆,有宴会大厅、有新式客房、还有西洋赌场,但最具标志性的,还要数会馆四层的那座、可以俯瞰大海的露天舞池。
来此游戏的客人,形形色色,华洋参半,不是各界要员,就是社会名流。
途经贫民区,离得老远,就能听见阔少爷和富小姐的嬉闹声。
江连横换了一身体面的黑色西装,领口和腕口露出一圈儿雪白衬衫。
梳好油头,打上领结,临到俱乐部门口时,他还不忘停下来问赵国砚,这一身行头怎么样?
“挺带派的!”
赵国砚上下打量了一眼。他自己也是差不多的装扮。
不是他们忘了要低调行事,而是在这种场合下,只有如此穿搭,才不会显得扎眼。
给过迎宾员小费,两人便一前一后,相继走进达里尼俱乐部。
临近顶层的露天舞池时,混杂着海浪的音乐声,也随之渐渐清晰起来。
不是柴可夫斯基的《花之圆舞曲》,就是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牌子上是这么写的。
江连横和赵国砚交过入场费,一人点了一杯香槟拿在手里,绕着场地走走停停,左顾右盼。
露天舞池的入口供应酒水,西洋乐队坐在舞池中央的圆形高台上,男男女女相拥着翩翩起舞,余下的客人散落各处,三五成群,站在石雕栏杆旁边,面朝大海上的游轮,谈天说地。
江连横没费多大功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那对年轻夫妇。
或者说,是找到了那个女人。
她穿着藏蓝色绣金菊旗袍,笑颜如春,黛眉淡扫,手里拿着一杯红酒,看上去很洋气,此刻却没有跳舞,而是立在石栏杆边上,跟身前那男人说笑。
偶尔,会有老洋鬼子凑上前,絮叨几句,似乎是想邀她跳舞,但都没能得逞。
她身边的男人,因此而显出得意的神色。
“道哥,别光卖呆儿呀!”赵国砚小声提醒道,“咱还碰不碰码了?”
江连横猛地回过神,应下一声后,才想起来扫视了一遍露天舞池。
最后,他的目光就停在了供应甜点的角落。
一个身穿银灰色马甲的侍应生,正在那里背手而立。
赶巧儿的是,对方同样在四下里寻找着什么。
两人很快发现了彼此,并隔着人群,互相点了点头。
江连横朝他走过去,一边挑拣着桌上的甜点,一边头也不抬地咕哝着问:“小顾?”
那侍应生不置可否,只说了句“稍等”,便自顾自地端起托盘,缓步绕着舞池外围,逐個询问客人,是否需要甜品。
江连横没有催促,并按照大和旅馆里答应康徵的那样,静静地等在原地。
他还不清楚对方的生意,也并不打算胡乱搅局。
少倾,侍应生走到年轻夫妇的身边,像对待所有客人一样,照例询问是否需要甜品。
只是一走一过,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
女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侍应生便走开了。
紧接着,她好像随口对身边的男人说了几句。男人听了,殷切地点了点头,旋即一闪身,带着盈盈笑意,快步离开露天舞池。
正在疑惑的时候,却见她突然转过脸,一道摄人心魄的目光穿越人群,如标枪一般,精准无误地投刺过来。
刹那间,目光交汇。
江连横心头一紧,只觉得好像被人扇了个耳光,皮肉火烧火燎,脑中嗡嗡作响。
他抬手松了松领结,感觉浑身上下,一跳一跳的燥热起来。
与此同时,侍应生也走了回来,语速飞快地嘟囔道:“十分钟!”
说完,他又立马在赵国砚身前站定:“只能去一个。”
赵国砚不屑地笑了笑,倒也没多说什么。
江连横却已然迈开了脚步,鬼使神差地,朝着他所谓的前世冤家徐徐走去。
女人环抱双臂,将手中的红酒杯放在唇边,轻轻嘬饮,就像她对待所有男人的态度那般,从始至终都站在原地,不曾移步相迎,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缓缓靠近,自投罗网!
她似乎很清楚,自己有何等的姿色,并且肆无忌惮地将其利用到极致。
海风从她的身后吹过来,江连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皂味儿。
他有点紧张,心跳得邪乎!
这幅患得患失的窘相,没能逃过女人的眼睛。
她冷嘲似的笑了笑,别过脸去,端起酒杯,心想:又是个臭点子!
江连横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孬,当下便暗自决定,等走到近前,要当面给她露一手,镇镇场面。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凑上前,微微举起手中的香槟,自信且颇有几分卖弄地说了一句洋文。
“哈喽!奈斯吐米丢儿!”
“噗!”
女人结结实实地呛了一口,连忙拿开高脚杯,扶着石栏杆猛咳两声,连眼角里都呛出了泪花。
严肃的氛围一经打破,人就很难再正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