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街头零零散散的、反对帝制的抗议活动,逐渐黯然收场。
小西边城门外,东洋驻奉天领事馆。
礼厅内窗幔紧闭,一场小型宴会正在低调进行。
没有外聘服务生,没有乐队助兴,也没有邀请任何他国领事和报刊记者,甚至没有多少吃食和酒水,但与会众人,却是满心愉悦。
二十来个东洋人,手持高脚杯,或是香槟,或是红酒,三五成群,零散各处。
除了守备队的士官身穿军装以外,其余人等,虽然都是西装领结,却又分别源于不同派系。
大使馆、领事馆、参谋本部、关东都督府、南铁株式会社、四大财阀、黑龙会浪人……
各方势力的首脑,或是亲自参会,或是互派代表,来到奉天齐聚一堂。
众人虽然各有派系,但又并非泾渭分明。
许多人身兼数职,并不非此即彼,实则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实难分辨。
但殊途同归,帝国的野望,是在场所有人共同的夙愿。
宴会过半,作为“东道主”的矢田总领事走到台前,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
他抑扬顿挫地说着东洋话——
“诸位,有一份情报,大家想必早就知道了。但还请各位允许我正式说明一下,蔡将军已经通电全国宣布独立。据可靠消息表明,蔡将军即将在新年发布‘讨方檄文’,号召南国起事。一切都在朝着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
他一边举起酒杯,一边得意洋洋的笑道:“为了帝国的事业,大家干杯!”
“干杯!”
大家哄笑着随声附和,玻璃杯发出“叮叮铛铛”的碰撞声。
松坡将军再造共和,当然无可指责。
然而,此举正中东洋人的下怀,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所谓阳谋无解,即明知是毒酒,但又不得不饮。
驻华公使接过话头,却说:“欧洲的战事愈发焦灼,列强无暇顾及远东,我们绝对不能让支那借此机会得到喘息,务必要让这里陷入永无休止的革命之中,挑起内乱,制造分裂,拖垮他们的发展进程。”
众人纷纷点头。
不过,融洽的气氛,并未能够持续多长时间。
关东都督府的西川参谋次长站出来,说道:“南国已经陷入动荡,那么满洲的计划什么时候开始?”
言毕,角落里的一名中年浪人站了出来,却说:“内阁并不希望满洲陷入动荡。”
几个财阀代表纷纷响应道:“我们在这里的投资项目很多,如果陷入南国那样的混乱局面,可能会对我们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
话虽如此,可仅仅这几個财阀代表,竟也不能达成统一。
简言之,利多者希望平稳,利少者渴求动乱。
南铁株式会社调查部的宫田龙二发言道:“帮助清廷复国,并不一定会造成动荡。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这里的民众并不真的那么关心所谓国体。依靠清廷皇族的威望,一切都能很快得到平息。”
闻言,参谋本部的代表却是一脸不屑。
“清廷的皇族早就没什么威望了,他们只是仰仗帝国的力量而已。”
矢田总领事点了点头,说:“宗社党招募的那群土匪,根本不是张雨亭的对手。与其依靠那群土匪,不如尝试策反张的第二十七师更为稳妥。”
关东都督府的西川参谋立时皱起眉头,却说:“矢田君,你好像过于看重张雨亭了。不要忘了,他也是土匪出身。宗社党不管怎么说,也是皇族出身。跟张雨亭那样的土匪合作,你是想让天皇陛下蒙羞吗?”
“胡说八道!我只是就事论事!你不必说这些装模作样的话。你们支持宗社党,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他们跟你们关东都督府来往密切么!”
“大家都一样,你们支持张雨亭,不也是如此?”
黑龙会的浪人说道:“如果帝国能够派兵支持,那驻守奉天的二十七师就毫无胜算。”
“开什么玩笑!”公使代表反驳道,“廿一条泄露以后,帝国的外交已经举步维艰,现在正在极力缓和跟列强的关系,这种时候派兵,一旦欧洲战事结束,我们就会成为列强公敌!”
南铁守备队和关东都督府的士官冷哼一声,喃喃嘀咕道:“文臣误国!”
众人虽然对彼此的手段嗤之以鼻,但目的却完全相同——
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华夏;欲征服华夏,必先征服满蒙。
随着争论的不断深入,参加宴会的人,也渐渐笼统地分出了两大阵营。
一派以领事文臣居首,不屑于宗社党,而主张拉拢张老疙瘩。
一派以关东都督府武官为首,认为张老疙瘩乃是帝国在满洲的最大障碍,力挺宗社党。
而黑龙会的浪人顾问,则是两面掺杂,如同各派背后的阴影。
最后,关东都督府的西川代表总结道:“张雨亭此人狡猾善变,反复无常,你们这些文臣,最容易上当受骗!你们难道忘了,大正元年时,他曾经倒戈一击,致使我们帮助清廷复国的计划失败么?”
矢田总领事也不甘示弱道:“清廷复国,只是他们一厢情愿,如果没有帝国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