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新法长得生猛,却跟他媳妇儿一样嘴笨,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老爷”后,便干杵在原地,迟疑着搓了搓布满老茧的手,终于迈开脚步,却说:“我这就搬走。”
袁大娘赶紧起身拦下,挤眉弄眼地小声说:“哎,你这憨货,人家在这等你要唠唠嗑,你着什么急呀,谁又没撵你!”
说完,老太太又转头冲江连横笑笑:“嗐!这家两口子呀,人倒是老实,可就是鼻子底下长个嘴,管吃不管吐,一见着生人就跟瘪茄子似的,不会来事儿!”
江连横便笑着招了招手,说:“袁大哥,过来坐。我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有你们一家在这照看着也挺好,添点人气儿,起码住得精心,没瞎祸害,我就当帮你个忙,不用往心里去。”
袁新法一怔,忽地抹身离开房间,到外屋地跟媳妇儿嘁嘁喳喳了起来。
众人不解其意,好在他又很快转回来,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最后摸出一個小木匣。
正在这时,外屋地的大胖小子突然冲进来,抱着当爹的胳膊龇牙就咬。
袁新法抬手就把儿子拨倒在地,骂了一声“滚”,随后便打开木匣,双手捧到江连横面前,动了动喉结,说:“老爷,这些房租应该不够,你先拿着,回头我再去借。”
众人哄然大笑,却见那木匣里头,除了三五块大洋以外,余下的尽是些毛票、铜板,间或还掺杂着不少方孔老钱儿。
有道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这世上没什么能比金钱上的拮据,更能让一个男人窘迫。
袁新法手足无措,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你先拿着,回头我再去借。”
赵正北笑道:“你也太瞧不起我家道哥了,就这点儿钱,还犯得着跟你要啊?”
“北风!”江连横瞪了他一眼,随后又冲袁新法赔笑道,“袁大哥,你愿意住就住吧。我都说了就当帮忙,你这么一来,不成买卖了么,拿走拿走。不过,我这趟带着媳妇儿过来,总得有个地方歇脚,等我忙完了,你们该住就继续住吧!”
话虽如此,江连横也觉得奇怪——这家人未免忒寒酸了。
好歹也是在城里做工的人家,又免房租白住了好几年,家中积蓄何至于就这么点儿?
只要不沾染嫖赌抽之类的恶习,老老实实过日子,哪怕是拉洋车的车夫,一天攒一分钱,一年还有三块多呢,五年攒个二十来块,也不吃力。
何况,袁新法是个扳道岔的铁路工人。
这在当下,可是正儿八经的赚钱营生,不说日子有多滋润,也绝对吃喝不愁,否则也不会养出这么个大胖小子。
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到底是何缘故,江连横也不便细问。
见状,袁大娘喜道:“你瞅瞅,我就说江家这小子仁义,我从小看到大的,那还能有错了?这么着,最近这几天,就让他们两口子在我那对付着挤挤。”
紧接着,老太太又拍了一把袁新法,“憨货,还愣着干啥,赶紧去陪人家唠唠嗑!我去跟英子给大伙儿整点饭。”
“大娘,别麻烦了,你帮我把外头那些街坊支走,我好让我媳妇儿进来。”江连横转头冲北风吩咐道,“去周围买点熟食和干粮,再打三壶好酒。”
“行!那我跟英子给你们整锅素烩汤,再拌俩凉菜,这不就齐活了么!”
袁大娘一边说,一边退出里屋,招呼着街坊邻居各回各家,别瞎看热闹。
随后,江连横才出去,把媳妇儿抱进屋,安顿在炕头上歇息。
胡小妍现身,袁家人果然俱是一愣,虽是当着瘸子不说短话,但神情都有些诧异,缓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将将能做到视若寻常。
不多时,北风回返。
熏酱猪头肉、香肠、热汤、花菜、馒头、花卷儿,三壶好酒齐备,炕上一桌,炕下一桌,众人甩开腮帮子,抡起旋风筷,先且垫个半饱,随后才开始边吃边聊。
江、胡二人因保险公司失盗案的缘故,格外关心辽阳城内的大贼传闻。
恰好袁新法又在铁路工作,便将些许耳闻尽数说出。
只不过,这厮嘴笨,虽说知无不言,但那话听起来总是有些疙疙瘩瘩,不甚畅快,得亏有袁大娘在旁边润色详解,方才让人听了不觉乏味。
…………
却说近一年以来,辽阳城内有大贼落地安根,神出鬼没,夜下独行。
此人名叫温廷阁,江湖报号“灯下黑”,乃热河承德人士,自幼习得轻功,高来高去,如履平地,顺带一身横练硬气功,枪挑一道印,刀砍不伤筋,几十个真把式支杆挂子挡在面前,一如踏草穿林,形同虚设。
贼有多种,仅就线上,便可分出“陆贼”和“水贼”两样儿。
陆贼当中,又有翻高头的飞贼,使迷药的拍花贼,顺包的剪绺贼等等……
温廷阁“单搓”飞贼的买卖,翻高头、开天窗,从来没失过手。
久而久之,便觉得小小的热河,已经容不下他一身能耐。
于是,趁着去年天下大乱,温廷阁便只身去往京城,接连盗了几户大宅,尽数全身而退,不免自满而骄,心说京师重地也不过如此。
未曾想,他频频得手,早已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