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肆虐,绿意渐浓。
三天后,一个燕子低飞的傍晚。
墙角旮旯的蚁群,黑压压躁动不安,空气阴沉潮湿,闷杀了街巷里孩童的嬉闹声。
乔二爷力行了一天的善事,叩拜了一天的神佛,终于在临近黄昏时分,回到家宅府邸。
“老爷,你回来啦!”
门房老汉握着两只手,点头哈腰地恭候迎接。
乔二爷走下马车,理了理衣衫,却问:“这两天,那个姓江的小子,没再过来吧?”
“没有,打那天晚上以后,就再也没来过。”门房讨好地笑道,“老爷放心,要是还敢来,我立马给他哄走,呵呵。”
乔二爷冷笑一声,心中暗道:果然是求人不如求自己啊!
“对了,最近周边的街坊邻居,没说啥闲话吧?”
老汉寻思了片刻,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就算说起老爷,那也都是好话,夸你在善堂捐款,筹钱翻修寺庙道观,要说有什么不好的,顶多也就说两句公鸡楼,不,说两句教堂的事儿。”
乔二爷略微放宽了心,简单又问了几句,方才迈过门槛儿,走进院子。
进了饭厅,夫人早已恭候多时。
俩人在四方小桌上相对而坐,不消片刻功夫,下人们便陆续端来饭菜。
简简单单,四菜一汤,荤素搭配。
乔二爷正襟危坐,双臂放在桌面上,拉起夫人的手,一句一句地念着祷辞。
家丁仆从也别想跑,都得老老实实地围成一圈儿,跟着念。
按说皈依了上帝,就不能再有别的信仰,可儒释道都归流了,三缺一,也不差個耶和华。
敬过了天主,再敬佛陀。
乔二爷只盯着素菜吃,却不忘时时刻刻给夫人夹肉。
刚夹了一片颤巍巍、亮晶晶的五花肉,就立刻抿一口筷头子;才盛了一碗清汪汪、香喷喷的母鸡汤,便连忙借匙挖了一口米饭。
搁那偷油花呢!
“书宁,你可得多吃,身子骨好起来,自然就有孩子了。”
这一番话,显然又是奔着延续香火、传宗接代的那一套去了。
乔二爷所信太杂,其行事作风因而显得极其混乱,以至于反倒更像一个百无禁忌之徒。
想要开枝散叶,兴旺家族,多多纳妾就行了,家里又不是没那条件。
可乔二爷又似乎认准了书宁一人。
神父告诫要一夫一妻,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夫人却有话要讲——我倒是想给你传宗接代,可你也得配合呀!
捂好的热被窝,你不往里钻,又怪得了谁?
话虽如此,身在名门,母凭子贵绝非毫无道理。
这些年下来,书宁也是倍感压力,每每谈及此事,都忍不住颔首蹙眉。
今天同样如此,甚至比往常更加苦恼。
乔二爷觉出异样,筷头悬在空中,却问:“书宁,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书宁点了点头,迟疑着说:“老爷,前些日子,送给奉天的那批药,货款到现在还没到呢。”
“我以为多大的事儿呢!”乔二爷松下一口气,宽慰道,“货款来往,今天早了,明天迟了,都是常有的事儿。马掌柜和谢掌柜,都是体面人,错不了。”
他对江湖杂巴人,心存偏见,但对行医卖药的大夫,总还是愿意高看一眼。
毕竟,古语有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一个救国,一个济世,都上得了台面。
书宁却忧心忡忡地说:“不是迟的事儿,而是马掌柜和谢掌柜那边说,根本就没收到货,不能给汇款过来。”
“胡扯!”乔二爷当即撂下碗筷,“又不是头一天做买卖,我给他们的药,啥时候出过问题?”
“可人家就是说没收到,能有什么办法?”书宁无奈道。
乔二爷刚想开口,脑筋一动,顿了顿,面色忽地阴沉下来。
“我知道了,肯定还是姓江那小子在捣乱!”乔二爷的嗓音有些沙哑,“这就是那帮下九流的手段,坑蒙拐骗偷,无所不用其极!”
书宁顿时胃口全无,嘴唇微微有些泛白,担忧地问:“那咱们怎么办?我可打听过了,那个江连横,在奉天确实挺有势力。咱们这回惹上了他,不会有危险吧?”
“能有什么危险?”乔二爷满脸不屑道,“什么狗屁势力,就是个地痞臭流氓,咱们在这,官面比他通畅。我还就不信,他敢在营口跟我动刀动枪。”
“可是,生意怎么办?咱们的药,可不光要到奉天,去吉林的货,也得经过他那里。万一他要是把所有的货都扣下了——”
“哼!书宁,你也太看得起这帮下三滥了。偷一次行,我还不信他次次都敢偷。这南满铁路,是东洋人在运营,真闹大了,他也没好下场!”
“话是这么说。”书宁又道,“可就算一次两次,那也是损失啊!”
“这倒是!”乔二爷思忖了片刻,却道,“实在不行,咱们也用铁皮车运药,价钱高点就高点。但这钱——得让买药的人出。”
书宁仍有些不放心:“老爷,买卖都做了一年多了。突然变了样儿,人家未必会同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