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白光炫目,关伟从迷蒙中清醒过来。
榆木房梁上落满一层薄薄的灰尘,窗外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犬吠,间或夹杂几声驴叫。
关伟偏过脑袋,不远处的炕桌上,摆放着简易的早餐。
稀粥和包子热气蒸腾,但他全无胃口,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换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掀开被褥,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脚踝、小腿上,纱布包扎得整齐熨帖。除此以外,上身还有几处淤青触目惊心。
关伟翻过身,扯开嗓门叫了一声,无人应答,于是便尝试着爬到炕下,结果不出意外地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外屋地传来房门开合的声响。
一股冷风吹过,两个年轻的丫鬟随即走进屋内,不由分说地齐力将老六抬上炕头。
腰腿负伤,关伟只能任由摆布:“喂!你们、你们俩是谁啊?”
两个丫鬟没有回话,三五下将六爷安顿好以后,便面无表情地匆匆离去。
关伟重新坐起来,盯着炕桌上的餐食,心里突然烧起一团邪火,猛地一抬手,便将满桌的杯盘碗碟横扫在地上,摔了個七零八碎。
听见动静,两个丫鬟再度走进来,仍是默不作声地拾起、清扫地上的残片。
训练有素,绝无怨言。
“我要见胡小妍。”
两个丫鬟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忙着手头上的活。
“我要见胡小妍!”关伟怒吼一声,将炕桌掀翻在地,“我知道那几个靠扇的是她的人,我要见胡小妍!”
丫鬟们吓了一跳,连忙躲避,仓皇逃离,留他一个人狂怒不息。
少倾,门口处闪出一道人影。
“六爷,别吵吵了,好好歇一会儿吧。”
说话的人,是赵国砚。
关伟阴郁地瞄了他一眼,脾气稍显缓和,怔怔出神地重复道:“我要见胡小妍。”
“六爷,你再也见不到道哥和大嫂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赵国砚缓步上前,将地上的炕桌重新摆好,“六爷,你腿上的伤,好好养一养,以后没准还能勉强站起来,安生过日子吧。只不过,你再也不能离开这座院子,来这照顾你的,都是大嫂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以后,奉天也不会有人知道你藏在这里。有专人守门,你也不用多费心思了。”
关伟有气无力地说:“小道说过,让我退了。”
“你现在不就已经退了么!六爷,大嫂吩咐过,无论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罗记的驴肉饺子、聚香楼的熘肝尖,要啥都行。你要是觉得闷,改明儿就给你弄台留声机。你要是想女人了,也只管说,不管什么样的,一准都给你弄来。但有一点——到此为止了,六爷。”
说完,赵国砚便转身离开。
关伟默默无声。
他知道自己的腿好不了了,以后能架拐站起来就已经是万幸。
“毒妇……毒妇!”
赵国砚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皱起眉头:“六爷,你最好别这么说。”
“难道我说错了?”关伟反问。
赵国砚沉吟道:“六爷,别有二心者,三刀六洞,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自己坏了规矩,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你让道哥和大嫂能怎么办?江湖大忌,别有怨言。”
道理谁都懂,可搁在谁身上,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接受。
“你也别怪大嫂。”赵国砚接着说,“大嫂一直念着你当年在大西关照顾过她,没少给你求情。”
“她给我求情?”
赵国砚点点头:“不光是大嫂,还有红姐、海爷、七爷,都给你求过人情。”
还有后半句话,赵国砚没有说出来——要不是有这么多至关重要的人替老六求情,以江小道的性格而言,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而江小道之所以答应下来,至关重要的一点,还是在于老六在最关键的时刻,没有选择背叛,并且,他的行为并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但是,当关伟听到这番话时,却愈发觉得羞愧难当。
“这事儿——我大哥也知道?”
“知道。”赵国砚冷冷地回道,“道哥跟海爷说过。”
关伟无话,渐渐地平复下来。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赵国砚推开房门,头走之前,又忍不住回头提醒道:“对了,六爷,对那两个丫鬟好点儿,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国砚。”关伟叫住他,“能不能帮我跟小道带个话?”
赵国砚有些为难,迟疑了片刻,却问:“你先说来听听。”
关伟缓缓地垂下眼睛,仿佛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告诉小道,规矩就是规矩,六叔不恨他。”
……
……
寒夜降临,万家灯火。
每一扇明窗里,都有各自的故事发生,其间的喜怒哀乐、情仇爱恨,自然不尽相通。
奉天商埠地,华洋俱乐部。
霓虹灯闪,歌声悠悠。
凛冽的老北风,将欢笑声吹散开来,离得老远就能听见,钢琴、小提琴、萨克斯等各式各样的西洋乐声在空中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