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连数日,“海老鸮”众弟兄各司其职,随聚随议。
只不过,碰头的地点,不再局限于江宅。
酒楼、客栈、土窑,甚至行进中的马车,都有可能成为碰头接洽的场所。
碰头的人数也并不固定,一切全凭大哥心意,随叫随到。
弟兄们规矩门清,只有老三孙成墨身份特殊,被允许及时发表意见和建议,其余人等,事无大小,既不问缘由,也不问计划,从而保障行动效率奇高。
这段时间,江城海已改往日深居简出的习惯,经常在城里四处走动,江小道和宫保南便轮流给他充当车夫。
老七懂规矩,从不多问。
江小道当然也懂规矩,但身为义子,眼瞅着老爹又是弄炸药,又是预备医药物品,他实在做不到不闻不问,于是,便经常借着赶车的功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试探询问。
…………
马车车轮在柏油路面上极其平稳,人坐得舒坦,马跑得省力。
时令行将入夏,草长莺飞,惠风和畅,最是舒爽养人的季节。
江小道坐在车板上,带着老爹,一路走街串巷,不时回头冲车子里头问道:“爹,你这是要整多大动静,不过了啊?”
江城海在车里摇晃着脑袋,却问:“小道,我先前怎么教你的?”
真正要干的事儿,连死人都不能说。
江小道当然记得这条家训,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怨言。
“爹,你连我也信不过?”
这话只说了一半,还有后半句话,他没忍心开口——老爹的做法,让他多少有点心寒。
这时,一只宽厚的大手穿过门帘,重重地搭在江小道的肩膀上。
身后传来了老爹的声音。
“小道,这跟信不信得过你,没有关系。有句话说得好,关心则乱!集体行动,各司其职,最忌讳意气用事。有时候,你救了一个兄弟,就会害死另一个兄弟,最后只会一团乱麻,误了大局。你还欠练,慢慢来,该是你知道的,你都会知道。”
江小道点点头:“这一趟,让我也出点力!”
“那当然,你想偷懒也不行啊!”
江城海笑了笑,脸上却掠过一丝无奈。
眼下的布置虽说紧锣密鼓,但少了老四、老五这两個壮年老合,人手难免有点吃紧。
“对了,小道,我让你那帮小靠扇的去打探老爷子的秘宅,有啥进展没?”
“哦!南风来的信儿,说是韩策那老小子,每隔三两天,就会往城南那边去一趟,但是到了那边的地界,每个路口都有几个人盯岗放哨,那几个小叫花子过不去,只知道一个大概的位置。”
“嗯,有个大概的位置就行,最重要的是别明了。”
说话间,马车突然停下。
江小道转身挑开门帘子,说:“爹,悦来客栈到了,用不用我陪你进去?”
“不用!”江城海随手拿起座位旁的一个包裹,走下马车,“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老爹进店以后,江小道便斜靠在马上上,歪着脑袋,上下打量起这座十分洋气的新式建筑。
悦来客栈,坐落于南满铁路奉天站附近,商政军洋各界人士往来穿梭、人流汹涌,鱼龙混杂。
客栈门口,时常能看到操着各地方言的旅客。
他们总是三五成群,按照当下最时髦的装扮,剪了辫子,穿一身洋装,戴一顶礼帽,上嘴唇上蓄着一撮大胡子,看上去明明是华人,可嘴里动不动总是迸出几句东洋话。
让人闹心的是,总有些刚下火车的旅客把他当成了租车的车夫,张嘴就问:“老弟,去小西关多少钱?”
江小道心里窝火,便一脸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一百块!”
“什么?”旅客们顿时目瞪口呆,“一百块!土匪进城了吧?奉天人真黑,快走快走!”
江小道也不多解释,抬眼见老爹进门时,正巧有个小年轻跟他擦肩而过,走出客栈。
欠身去看,只见这小年轻岁数不大,排场倒是不小,一走一过,前呼后拥,似乎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
正在好奇的时候,耳边却冷不防传来一声问候。
“连横兄,你好啊!”
江小道一愣神,应声回头,却见一个面相老实、年岁和他放上放下的小年轻。
“诶?是你!你叫啥来着?别动,我能想起来,姓刘,是不是?”
来人点点头,笑呵呵地鞠躬施礼,道:“刘雁声呀!”
“啊,对对对!想起来了!雷猴,雷猴!”
刘雁声听着他蹩脚的粤语,也不见怪,只是问:“连横兄在这做什么?”
江小道喟叹一声,说:“嗐!落魄了,合计搁火车站附近拉点活儿。你咋在这?”
刘雁声当然知道他在玩笑,便伸手指了指客栈,说:“我现在住在这边。”
“是么!”江小道有点意外,又问,“那你认不认识那小子是谁啊?排场这么大?”
刘雁声踮脚往那边张望一眼,笑着回道:“哦,那是张龙嘛!”
“张龙?没听过,蔓儿很大么?”
“他不是跑江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