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人头跌落,血雾升腾。
“小道,小道!”
“砰”——大枪落幕,豪情晚照。
尖叫声、恸哭声、呻吟声……有人在上吊,背对着门口,把自己挂在房梁上,风一吹,再转过身时,已是满脸狞笑。
老崔,这能怪我吗?真不怪我吗?
小道,救我呀!兄弟,再闹下去,连你也得走。快跟我走,你爹让我来的!小道,快给七叔拜年啊!
儿子,走山路的时候,别回头看!
“小道,小道!”
“嗯?”
江小道终于清醒了过来,睡眼惺忪,脑袋有点儿发懵。
不过,叫醒他的,却不是胡小妍的呼声,而是老爹的那句忠告。
“醒了?”胡小妍关切地问。
“唔。”
江小道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身上的衣服潮乎乎的,黏在身上,有点儿凉,想要揉揉眼睛,才发现自己一直死死地攥着媳妇儿的手。
“给我倒点水呗!”他清了清嗓子。
“哦。”胡小妍抽出手,龇牙咧嘴地甩了甩,一边转身去够炕桌上的水壶,一边问,“你梦见啥了,吓成这样?”
谁吓着了?
江小道不愿当着媳妇儿的面矫情,便顺嘴玩笑道:“我梦见你长腿跑了,嗷嗷跑,我咋追都追不上。”
当着瘸子的面说短话,属实缺了大德。
果然,胡小妍一听,便立马拉下脸,掷下手中的水壶,把被一掀,给自己裹上,冷声说:“你自己倒水去吧!”
江小道也立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他当然没有恶意,无奈这张嘴天生就带啷当,接茬抬杠埋汰人,顺嘴胡咧咧,就是没个把门儿的,于是便连声道歉。
“别别别,媳妇儿,我错了!你知道我天生嘴贱,别跟我一般见识。”
胡小妍不听,蒙头倒在炕上,哭了。
“你要是嫌弃我,你就直说,用不着拿这些话来寒碜我!我又没求你娶我,不想要了,你就痛快吱一声,我出去要饭,也一样能活!”
江小道伸手拍她:“这话说的,一样都是人,谁嫌弃谁呀!”
“别扒拉我!”
跟往常一样,哄了小半天儿,胡小妍说到底还是那句老话——小道,你是真稀罕我,还是可怜我?
又来了!
江小道直嘬牙花子。
他整不明白,是不是天底下的娘们儿都这样?
他自认算个爷们儿,吐口唾沫就是一個钉,说到做到。说娶你,便就娶你了;说对你好,便也对你好了;从不曾有半个悔字。
稀不稀罕的,有那么重要吗?
好说歹说,总算是把胡小妍哄好了,江小道旋即翻身下炕,简单扒拉了一碗粥,便走出院子,照例去早市口的那间茶楼里坐上半个时辰。
走在路上时,他才不禁回想,这七年时间里,自己几乎从未梦见过长风镖局的事儿,可能偶有三两次,也都是浮光掠影,人一醒,就全都忘了,从来没像今天这般清晰、真切。
真是怪事!
……
……
三味茶馆最近新来个说书先生。
这先生是说野书的出身,文词儿拽不出几个,有书无评,听他那张嘴,端的叫一个痛快。
惊堂木一拍,话说隋唐瓦岗寨!
“且说单雄信猛一抬头,正见那小白脸嘚嘚瑟瑟地走过来,当即便怒发冲冠,血灌瞳仁,恨不能挣碎那一身枷锁,破口大骂:‘罗成!我操你妈!’”
“好!”
茶馆里的听众齐声喝彩,一个个专心致志,咬牙切齿。
末角里,江小道颇受老爹的影响,也听得怔怔出神。
说到单雄信法场临刑前,在人群中左顾右盼,苦寻他秦二哥的身影,终究是一无所获,思忖一番,便也破口大骂。
不过,这一番骂,究竟是恨,还是为了给叔宝铺路?
江小道觉得,大概还是恨多一些。
“江老弟?啧,别听啦!”
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江小道回过神来,抬眼一看,不由得有点意外——竟是一颗卤蛋!
“张九爷?”
自从周云甫偃旗息鼓以后,江小道虽然每天都照例过来,但却很久没再见过张九爷的影儿。
今天既然来了,不用说,肯定是带了老登的口信。
张九爷神神叨叨的,绕圈儿张望一眼,抻长脖子,压低了声音,说:“老爷子那边有话,‘穿堂风’可能要反,你最近机灵着点,随时待命!”
江小道心头一凛,连忙推开身前的茶碗儿,问:“啥叫可能要反啊?这事儿到底靠谱靠谱?”
“嗐!江老弟,这一年多以来,老爷子来钱的道,一多半都在‘穿堂风’的手里攥着,你说他身上得有多少双眼睛?”张九爷敲打着桌面,“退一步说,主子觉得你要反,你就已经有了罪过了!”
这一年以来,周云甫的手下之所以还能维持基本的体面,全赖于陈万堂的赌坊生意。
原有的“卧云楼”、“和胜坊”和“会芳里”生意,三堂口鼎足而立的平衡已被打破。
老话说,恩大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