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水,风如刀,吹得寒星闪烁,灯影朦胧。
人潮的喧嚣,早已被吹散,可四下里并不安静。
北风叫得厉害。街头巷尾,不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刮倒在地。
门廊上的灯笼,摇摇欲坠,人影便跟着显得鬼魅难测。
“会芳里”门口,两个巡防营士兵坐在台阶上,肩上倚着汉阳造步枪,背向风口,两手拢起来取火点烟,连划了几根火柴,都灭了,于是就不免抱怨起来。
“真他妈晦气,给总督站岗,给统领站岗,好不容易出来乐呵乐呵,还他妈得给窑姐儿站岗!”
“哥们儿,拉倒吧,咱就这命!抗枪为了啥?不就是为了混口饭吃么!”
“你想得开,我是不忿,王管带跟那窑姐儿有一腿,使唤咱们干屁?他这叫以公谋私,咱要去营里告他,一告一个准!”
“得啦,得啦!别图一时痛快,你这边告完,人家秋后算账,扭头就给你调辽南去打仗,那还不如在这站岗呢!还是赶紧眯一觉吧!”
“这么大的风,你也不怕吹歪了嘴?我也不是不乐意,就是觉得,出外差也成,至少给点儿好处吧,啥玩意儿没有,光在这瞎忙活了。”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只在灯下闲话。
身后,“会芳里”早已消停下来,该走的走了,该睡的睡了。熄灯以后,百鸟还巢,都在各忙各的,自然也不必多谈。
王延宗方才一露面,就没人再敢上赵灵春的盘子。
房间里却仍然亮着灯。
赵灵春忙前忙后,打点行囊,旱獭皮的手套、白狐皮的披肩、还有满满一盒的金银首饰。
要带的东西太多,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舍不得扔。
甚至,就连窗户上的帷幔,明明不是她的,心里竟也想着裹进包袱里卷走。
“啪嗒!”
玻璃床上突然响起一声。
赵灵春浑身一僵,心脏“咚咚”地敲击肋骨,脸都白了。
她细着嗓子,轻声问:“谁、谁?”
“啪嗒!”
又是一声,没有解释。
赵灵春侧身走到窗幔旁边,用手轻挑了一条缝,朝窗外看去,似乎担心江小道会从窗口飞进来。
窗外当然不可能凌空悬着一個人,却又有一颗石子打在玻璃上。
赵灵春顺着石子的轨迹向下看去,楼下正站着一个小叫花子,仰头朝她巴望。
看着眼熟,是小石头。
赵灵春自然没空理他,当即便眉头紧蹙,心里嘟囔道:“这小孩儿,真烦人,给他一块钱,他还黏上我了。”
想罢,她就想赶紧合上窗帘,不再理会。
可楼下的小石头心更急、情更怯,竟直接捡起一块麻将大小的石块,往上一扔,就听“啪嚓”一声,玻璃窗上顿时绽出几道雪白的裂纹。
赵灵春的火气腾的窜上心头,立马推开窗户,轻声喝道:“你干什么?知道这玻璃多少钱么,给你两回钱,你还盯上我了,给给给,赶紧走!”
赵灵春随手扔下两个小子儿。
铜板落地,发出“叮叮铛铛”的声响,可没想到,小石头却连看也不看,只顾喊她:“姐,你快跑,他们来抓你了!”
赵灵春正要离开窗边,耳朵一尖,立马又转过身来,抻长了脖子,惊问道:“你刚才说啥?谁、谁要抓我?”
“姐,你快别问了,我哪知道他们是谁,总之就是要抓你,天亮以前就要赶过来,趁着现在天黑,你快跑吧!”
赵灵春眼神凌厉,当即质问:“你把我出卖了?”
小石头被问得一愣,连忙支支吾吾地解释说:“我……我没有啊,我什么都没说……姐,我求你了,你快跑吧!”
再要犹豫,已经没时间了。
楼下大堂里,突然响起一阵吵闹声,似乎有人正在跟门外的士兵闹起冲突。
“喂!你们是什么人,大晚上的三五成群,要干什么?”
“是不是密谋结社造反!”
声音越来越大,各个客房里也渐渐骚动起来,嫖客和姑娘们争相推门,探头探脑地往外观瞧,大茶壶福龙披上棉衣,抹黑滚到楼下,开了大堂的吊灯。
整栋房子一亮,赵灵春的心神顿时慌乱起来。
“你不是说他们天亮前才过来么!”
小石头也懵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不知道啊!姐,现在还有时间,这才二楼,没多高,你从上面跳下来就行了。”
眼下,赵灵春早已吓得骨软筋麻,于是便立即返回屋内,将梳妆台上的金银首饰,一股脑倒进怀里,又在枕头底下,摸出那把小巧的手枪。
忙完了这一通,再想去搬行李细软,却发现根本抬不动。
接连扯了几下,见是徒劳无用,她便轻咬起嘴唇,恨恨不舍地转过头去,一把扯下窗幔,将一头绑在床角,随后来到床边,抬腿跨过窗台,胳膊上绕了两圈窗幔,脚尖抵着墙边,一点点往下挪蹭。
二楼虽然不高,可惜窗幔太短,挪到一半,便尴尬地悬在了半空。
“姐,你往下跳呀!真没多高!”
小石头左右顾盼,急得拍腿跺脚,最后灵机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