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以后。
夜更深,风更寒。
南铁附属地街面上,空旷无声,行人寥寥。
偶尔有几个东洋女人,身穿和服,扭胯小碎步,瑟瑟缩缩,在路口、拐角走走停停,大约也是窑姐儿。
微弱的路灯下,江小道皮袄裹身,在马背上团成一個球儿,打着哈欠、抽着鼻涕,缓缓而来。
直到看见胡小妍正坐在照相馆门口等他,这才鞭马提速。
马一跑起来,寒风更甚。
行至近前,江小道翻身下马,看胡小妍和小花冻得直哆嗦,不禁厉声斥责。
“你俩傻呀?大冷的天儿,不在屋里待着,跑外头来灌风?”
胡小妍无奈道:“寄人篱下,总不能没完没了地倒腾门,省得打扰人家休息。”
“嗐!你一提这个,我也想说,这他妈啥时候是个头啊!”江小道不免抱怨,“我和六叔、七叔在北塔那边,也冻得要死,回来这么多天,啥事儿没干,都快憋死我了。”
“这也没办法,现在城里风声紧,小不忍则乱大谋。”
“又是这套嗑,听腻歪了都!”
胡小妍宽慰道:“咱也不是白等,小西风刚才来送信,韩策回来了,估计再过几天,周云甫也快了。”
江小道懒得听:“你叫我过来,就为了说这事儿啊?”
“当然不是。”胡小妍把小道叫到身边,压低了声音,“小道,我大概知道是谁给白家通风报信了。”
江小道一愣,顿时来了兴致,忙问:“是谁?”
“应该是‘会芳里’那个姑娘。”
“谁?”江小道反应了一下,“你说赵灵春啊?扯淡!你说是那个大茶壶福龙,都比说她靠谱。她当年可帮过我爹,要不是她及时去找王延宗,咱爹估计就被‘黑帽子’抓走了。”
“以前是以前。你忘了?赵国砚之前不是告诉过你,陈万堂在咱爹身后有一把没开刃的刀?也许,她那时候帮咱,只是因为还没开刃而已。”
“你这不都是瞎猜么!”
不怪江小道不信,而是这理由实在太过牵强。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胡小妍接下来的这一番话。
“小道,那个姑娘……我好像认识。”
“你认识?”江小道一时摸不着头脑,“咋,她以前也是靠扇的?要不然,你这一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上哪认识她去?她来奉天可有好多年了。”
“不是奉天,是在咱们老家——辽阳。”胡小妍问,“她左边眉骨上面,是不是有一块疤?”
“是啊!”江小道心里生出一丝不安。
“她来奉天多久了?”
“大概快十年了吧。”江小道忽然忆起往事,“对了,好像是冯老太太卖过来的,但我记得,当年我爹也让我问过你,认不认识一个小名叫春儿的人,你不是说没印象么?”
“你也没说疤的事儿呀!”胡小妍争辩道,“直到大姑带我去火车站那天晚上,我见着她,才想起来,我在冯老太太那见过的姑娘,好像就是她。我还记得,她不是拐来的,而是别人卖来的。”
江小道心里愈发不安:“媳妇儿,你还记不记得,她哪天被卖到冯老太太那边去了?”
胡小妍点了点头。
她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
并不是赵灵春有多特别,而是那天是大年初五,崩穷听响。
当天,广佑寺庙会开市,有血案发生,那时节,江小道和胡小妍还曾经远远地见了一面。
江小道听得怔怔出神,腌臜往事,历历在目。
光绪二十九年,正月初五。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杀人,不论有意或无意,他作为一枚棋子,将死了整个长风镖局。
“不……不能吧?”
长风镖局一案,早已是十年前的旧事,别说是现在,就算是当年,回到奉天以后,也没几个人提起这段往事,不是有意隐瞒,而是这在“海老鸮”众弟兄的江湖生涯中,根本不值一提。
江小道有点迟疑,喃喃自语:“可我记得,四叔当年特意去收尾,没发现有啥毛病啊!而且,这都十年了,她要是真跟长风镖局有关,早干嘛去了?”
“小道,不是所有人都有报仇的胆子。”胡小妍大胆推测,“也有可能,她之前并不知道自己的仇家是谁,我合计,陈万堂所谓开没开刃,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就算你猜的都对,那这事儿陈万堂又是咋知道的?”
说完,江小道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难不成,是沈国良?嘶!也不对啊,照这么说的话,沈国良十年前就反水了?不像,不像!沈国良没理由保着赵灵春,铲长风镖局,他也有份儿!”
胡小妍反问:“会不会是跟你先前找来挖坟偷尸那俩人有关?我没记错的话,他俩也是辽阳的吧?”
江小道猛然惊醒。
老烟炮和铁疙瘩来到奉天以后,的确去过“会芳里”,又被沈国良从里面赶了出来。
沈国良是陈万堂的线子,再由陈万堂转告赵灵春的身世。
果真如此,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可是,这一切又全都止步于猜测,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