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众人齐声问他,“事儿办完了?”
“嗐!早办完了,刚才顺道去看了一眼我媳妇儿!”
江小道自顾自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海喝了几大口,啐了啐茶叶末子,随后转过身,寻了个地方坐下。
“我刚才在外面听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咋回事儿,你们要造反?”
这一番话,乍听起来,像是求证,可细看他那神情语态,分明是咄咄逼人的质问。
江小道长大了,尽管有时候一晃神,大家仍错把他当成孩子,却再没有哪个叔叔能完全无视他的意见。
十九岁好儿郎,意气风发,能耐又大,往那一戳一站,目光扫过,锐不可当。
几個叔叔不觉尴尬地笑了笑。
“小道,什么造不造反的,大伙儿都是自己人,有事商量着来呗!”
“说到底,那都怪周云甫不讲究,大家埋怨两句也正常,总得找好后路吧!”
李添威语重心长地说:“小道,二叔说话直,但话糙理不糙。我跟你爹都给周云甫当一辈子狗了,难不成你也要当一辈子?有点志气吧!咱们大家教你本事,可不是为了让你给人家当小弟的!”
众人不禁纷纷点头。
江小道却无所谓他们怎么看,只是微微侧过脸,问:“爹,你啥意思?”
江城海又装了一袋烟,喃喃道:“就算真要反周云甫,现在也不是时候。”
时机未到之类的说辞,大家早就已经听腻了。
沈国良忍不住接茬说:“大哥,你总说这种话,今年不是时候,去年不是时候,前年还不是时候,啥时候都有变数,咱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吧?”
金孝义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大哥,‘义气’俩字儿怎么写,我懂!拜你当大哥,我从来没后过悔,就算让我现在豁出命去,把徐大人崩了,只要你说话,我就没有半个不字儿,但我可从来没拜过周云甫。”
“四哥,瞅你这话说的!”关伟道,“老打打杀杀干啥呀,咱们现在不是图财么!”
闹哄哄,你一言我一语;乱纷纷,没说完又开腔。
众人便又跟着争论起来。
江小道看着老爹跟个闷葫芦似的不吱声,心里也明白,看来这黑脸得由他来唱了。
“行啦!”却见他放下茶碗,霍然起身,“我爹既然已经表态了,还有什么可争的?反正我也把话撂这,周云甫是我亲爷爷,谁要动他,我江小道第一个不答应!二叔,你想上山当胡子?”
李添威一愣,看看江小道,又看看江城海,旋即喟叹道:“我就提个建议而已。”
“三叔?”
孙成墨把报纸折好:“我刚才可什么都没说。”
“四叔?”
金孝义坐直了腰:“小道,我不是说了么,我全听你爹的。”
“五叔?”
沈国良搓了搓手:“只要能对大家好就行。”
“六叔?”
关伟一惊一乍地说:“别问我呀!我咋的都行。”
“七叔?”
宫保南翻了个身:“嗯?小道,啥时候回来的,咋了?”
“没事儿,你继续睡吧。”
江小道环视一圈儿,又重新坐下来,一拍大腿,说:“既然都这么说,那就没啥可争的了!我的活儿也都干完了,你们呢?”
在场的人,除了秀才出身的孙成墨以外,都点了点头。
江小道看向江城海,问:“爹,那——”
江城海随手把烟锅子缠上,说:“老规矩,活儿干完了,人也齐了,都回去睡觉吧!”
众人闻言,只好默默地纷纷起身,各寻去处。金孝义和宫保南仍跟江城海住在一块儿,便趿拉着鞋,各回各屋。其余四人,换上厚实衣服,两两作伴,也都离开了江宅。
大伙儿一散,屋子里骤然沉寂下来,仿佛戏台落幕,总觉得有点意犹未尽。
父子俩相视一笑。
“爹,老啦!压不住人喽!”
江城海呵呵憨笑,也不生气,反而有些悠然世外地说:“谁都有这么一天!往下说,村里种地的老汉,头死之前,拦不住儿女为争家产撕破了脸;往上说,宫里批折子的皇上,还没闭眼,也管不住太子争夺皇位杀红了眼!都一个操行,你爹我多啥?”
江小道坐在炕沿儿上,脱了鞋,磕了两下,摆好。
“爹,那天我听我大姑跟人说话,听了两句闲磕,说的挺有意思。”江小道自顾自地洗漱收拾。
“嗯?”江城海问,“说的啥?”
“莪大姑说,在‘会芳里’,身老心不老,那是霜打的茄子,软是软了点,但凑合着还能用,实在不行,就拿药顶一顶。可要是心老了,那人就是从里往外地烂,啥也救不了。”
“小子,最近屁话有点多了啊!”江城海突然冷哼一声,“还真以为我老了?”
“不老不老!贼年轻!”
江小道翻身上炕,不再吱声,没过多久,便鼾声渐起。
江城海睡不着,便又烧了一袋,抽到烫嘴时,忍不住瞥了一眼小道,想说点什么,一张嘴,却只吐出了一口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