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此乃十月至今唯一的一日好天气,秋高气爽,堪比夏末,却又明明白白的临近冬日,那份寒冬惯有的凉意便若有若无,趁机病倒一个又一个的老弱病残。
萧子山起了个大早。
最近,医馆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他虽然领着自己该拿的一份工钱,但容身之所却全都是拜宋晓瑗收留所赐,所以不必人催干活也上心,既然醒了,便先去院里把药材铺开晾好,然后上街买报,最后再拿回来念给识字不多的街坊邻居们听。
日子过得可真快。
萧子山心想。
早先前,他初到安庆堂落脚,旁人见他一次便怵他一次,谁知,一晃眼的功夫过去了,现在邻里间的小孩还会特意跑来医馆听他念书。
他似乎很有带小孩的天赋。
就连连翘有时都会笑话他道:“竹四,我猜你是那种极度穷苦的人家的四儿子,上头有三个柔弱的姐姐,下面还有一两个不成器长不大的弟弟妹妹,所以全家的重任都落在你身上,以至于你这么会照顾人。”
他听罢,心下倏尔一惊,面上却一尘不变,也变不了,于是就道:“猜得挺准的。你很会看人。”
谁知,他话音方落,蒺藜便热热闹闹的凑了过来,道:“哎,竹四,我知道你和杜仲年龄差不多大,你看他都快熬成老光棍了,不如你就把你妹妹说给他!或者让你的姐姐们替他说说你们村里的姑娘,总会有合适的吧?”
蒺藜年纪尚小,想事情尤其简单,自然便想不到萧子山之所以寥寥几句便一笑将话带过的原因,旁的连翘有些尴尬,便讪讪的拉住他去,很觉得抱歉。
“竹四,你别同他计较啊。”
“没事。”
他摆摆手,风轻云淡的口吻,听不出悲喜,“我的兄弟姐妹们都命苦,除了妹妹,几乎都死了。现在妹妹嫁了人,感觉她也过得不好。”
蒺藜忙不迭的低下了头去。
他实在有些愧悔,便一转话音,说:“对、对不起……但是——但是既然她过得不好,那你不如就带她来城里,来咱们医馆,大家一起给老爷小姐做学徒!以后学成了,你们兄妹便自立门户,总能养活得起自己!”
萧子山没把他太当回事,就只是笑。
“那我改天劝劝她去。”
“择日不如撞日,你不如现在就去信一封给她!哎,你别说,我还真好奇你妹妹长什么样子,你们长得像吗?”
“当然像。而且我妹妹长得非常漂亮。”
“有多漂亮?有庙会上的观音菩萨像那么漂亮吗?”
“比那个漂亮多了。”
萧子山顿了顿,“我妹妹从小就讨人喜欢,见过她的人往往都要先夸她的脸,以至于很容易就忽略了她的本事,倘若她生作男子,定然比我更加担得起家中的重担。”
蒺藜不太相信。
“我长这么大,目前唯一见过的赛观音一般的人,唯独以前来医馆里抓药的那位萧家的小姐,你妹妹难道有她那么好看?”
“差不多。”
萧子山没空再同蒺藜分说了,便一弹这傻小子的脑门一下,然后披上麻布衫,只管走出月洞门,上街买报去了。
他已然猜到了大半,今日的报纸大约不会太好买,却实在没有想到,那种不好买的卖法,居然能害人兜兜转转的转了大半个岳安城,最终才在印刷厂的门前勉勉强强的抢到一份。
那油墨还热着,他甚至不敢轻易翻动,唯恐蹭花了上面的字迹。
四下里人群攒动。
一波一波的报童或记者都在扑上来。
萧子山一刻也不敢耽误,于是护紧了报纸,转身便走。
医馆里,除去宋晓瑗之外,几个随大人来抓药的孩子也已经等他多时了。
其中有些胆子大的,早已不怕他的伤脸,便一口一个四哥哥的叫着,纷纷围上来抱住他的腿道:“四哥哥,快读今天的报纸,我要听缝隙里的小广告和尾页的短故事。”
萧子山被孩子绊住了脚,一时难以脱身,便说:“今天的报纸内容复杂,你们肯定听不懂的,所以我就不读了,改日若有学生登了采风趣事上去,我再读给你们听,好吗?”
“不好不好!”
他微一扶额:“都别吵。”
“你读报纸我们就不吵!”
“好。那你们听着——时局危矣!南京方面陈督军做客蓬莱饭店,竟遇乱党行刺,死伤无数!如何,你们都听懂了吗?”
黄口小儿自然是听不懂这些大动荡的,所以纷纷闭嘴,又觉得索然无味,很快便跑了影。
他适才得以静下心来好好的读报。
南京。
中华民国的南京。
乱党。
中华民国的乱党。
真奇怪,无论是南京还是乱党,难道不是都顶着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子吗?
是时,萧子山只管望定那头版上的鲜红大字,没由来得就是一笑。
“倘若父亲还在,倘若他亲眼看到同胞相残,是否还会一心一意的决心北上呢?”
他没有开口,却是咽下了这句话去。
然后细读一遍文章,写的如此详尽,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