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的毛玻璃久久不灭,如一层模糊不清的冰壳子,将公馆与外界一分为二,室内即为水下,屋外则是水上。
倘若有人从外看来,那玻璃之后便始终晃动着一抹白,隐隐约约的,像湖中水鬼摇曳生姿,又倏尔从黑水里探出一只白色的手、只管一下子按在那毛玻璃上,掌纹潮湿,不知是水还是汗,然后再是肩膀,也贴近水面,白生生的,上下沉浮,动来动去,实在惹眼的要命,像浮尸,恐怖又香艳,让人有种不适的快感。
沈要的字典里,一向没有中场休息这四个字。
萧子窈于是跨坐在他腰上,累了就倒在他怀里,连他的背都抓不稳,有点儿央求。
“……停下。”
沈要有没应声。
他那只伤手流了半天的血,后面没人管、也管不了,就渐渐的自己止住了,只是蹭了两人一身,脸上腰上前胸后背,鲜血淋漓如千疮百孔的两只兽,做爱做得好像厮杀,谁也别想全身而退。
一见沈要装聋作哑,萧子窈便只好又叫了一声。
“……嗯、啊,我让你停下!”
沈要于是歪了歪头,一副不解其意的样子。
“你累了。”
他说。
却不是真心实意的说,而是随口一说的说。
眼下,他正在兴头上,看他高高在上的六小姐在他手里崩溃,脆弱得一塌糊涂,他有成就感。
还有什么,会比捏热一个冷冰冰的、玉做的小人来得更有趣呢。
乳白色的月光淌了一地。
沈要一把将那铺了满地的毛皮大氅扯了过来。
“之后去买新衣服。”
“为、为什么……”
“因为这件,以后都穿不了了。”
话毕,他便一下子坐了起来,只管翻身将萧子窈压了下去,天旋地转之后,她便只瞧见一小块毛玻璃了,就连那一点点微弱的亮光都被隔绝,她什么也看不清。
幸亏,此处并非真的水下。
不然,他们动作大得几乎都要掀起浪了。
“你别用手撑着地板,伤口会——哈,会再裂开……”
沈要忽然就哧了一声。
也不是真的笑,就只是觉得好笑而已。
那是低低沉沉、又瓮声瓮气的一声。
“那怎么办。”
“刚才那样你又觉得累。”
“真的好娇气啊。”
“你。”
于是,玄关的大门再次响了起来,连带着那门铃,一下一下,一声紧似一声。
好像有人自内而外的敲门,又好像当真有人敲了这扇门。
应该,不会的吧。
如此长夜寒夜危月夜,除去他与萧子窈,应当不会再有人兵荒马乱了罢。
沈要原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夏一杰除外。
他不过两日没来煤渣胡同而已,便已觉得此处有些陌生了。
四方斋前的马路不算太宽,车子堪堪开得上来,却开不进巷子里去,夏一杰于是下了车,手里还拎着一提纸包的药材。
他面上并无什么表情,腰身却是挺拔的,倒还有几分军官该有的模样,倘若萧子窈见了,会将他错认成沈要也说不定。
这便是他的痴心妄想了。
早先前,萧子窈还是萧六小姐的时候,他尚且听人说过几次,说她身边那个姓沈的护卫,每日清晨都不辞辛苦的跑去四方斋门前等第一炉点心出锅,也不为别的,就为讨主子一笑。
他那时不屑一顾,别人逢他便说,他亦逢人便说,只道是萧子窈的嘴巴挑剔着呢,才不吃什么外头的糖油点心,旁人不清楚也就算了,难道他还不清楚吗?
多可笑,他当初是如此的胸有成竹、理直气壮。
“要等天亮吗,等铺子开了,我也买一次点心给她?”
是时,夏一杰只管一面喃喃自语,一面走进了煤渣胡同。
谁知,穿行十二间窄屋之后,他却立刻改口道:“算了。”
他语气低落,眼光低垂。
“感觉……就算买了,也会被沈要扔掉的。”
“不如,等一下就去见见她吧。”
“就远远的,站在她窗子下面就好了。”
话毕,他便推开了院门。
夜色四合。
这院子里静悄悄的,如鬼屋,唯独天井四壁却挂着艾草,风一吹来便沙沙作响,说是驱邪用的,偏这动静要多晦气便有多晦气。
夏一杰目不斜视,径自走向厢房。
那门外还挂着一把锁。
他于是掏出钥匙,打开来,方才推门而入。
那房门只推开一半便卡住了。
他轻轻叹了一声,一手很快拉亮了电灯。
“为什么要躺在地上呢?”
夏一杰有些为难的说道,“请你下次乖一些吧,躺到沙发上也好,角落里也好,就是不要堵在门这里,毕竟我真的不太想和你有身体接触。”
说罢,他便绕开了横陈在地的小金铃去,仿佛视若无睹一般。
小金铃啊呀呀的张嘴叫着。
她面上缠着厚厚的几圈纱布,只将那一双神似萧子窈的桃花眼给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