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空袭来的一声怒骂,引得元无忧和高长恭齐回头。
此刻天地黑成一片,黏连的难舍难舍。就在浓云蔽日底下,有道亮眼的殷红突然出现!
只见有个身形颀长的男子扶着潮黑的假山走出,他身材高大,肩宽,却瘦出一掐细腰,显得身量有些单薄。此刻男子长腿迈步,手提两尺短剑,脚蹬的硬底细筒长靴踩在石板路上踢踏作响……甩着满头辫发和高马尾走来!
不必问,正是高延宗。
雨后清晨,气温寒凉,带几分雾霭朦胧。
无端让元无忧想起了最初的高延宗,那时他有个外号叫“活阎王”,杀人不需理由,却七窍玲珑心机灵活,脾气更是阴晴不定,玩世不恭。当初连她与他相处时,都要小心翼翼。
没成想短短数月,她与他已经发展到了亲密无间,把活阎王驯化成了患得患失的姘头,闺怨弃夫。
但又似乎从未改变什么。
高延宗脚蹬的硬底罩银高腰靴,此刻踩在石板路上的每一步都铿锵有力,加上他只穿了及胯短衫,步履生风这么一吹,似乎他脖子以下全是腿,两条细瘦的长腿一迈颇具压迫感。
昔日的活阎王来势汹汹,像要寻仇一般。
待这家伙瞧清红衫姑娘身旁、站个鬼面甲胄男子,他下一刻拔腿冲过来,直奔高长恭。
红衫男子满头辫发,刘海儿卷翘,那张白面团似的俊脸上骨相英挺,眉眼锋利,目光却越过红衫姑娘,甩开勒在自己细腰上的漆皮金钩九尾蹀躞带、直奔她身旁的高长恭。
“四哥?…真是你吗?”
弟弟那语气满含不可置信,白嫩的俊脸上由惊转喜,眉眼一改刚才的阴郁,桃花眼登时灼灼地盯着自家四哥。
“我不会又在做梦吧?”
为证实鬼面底下是不是噩梦里那张面庞,弟弟把手提的短剑插回挂在金钩上的剑鞘里,两步就蹿到了高长恭面前。
因自己比兄长稍矮几分,高延宗只能踮起脚尖、便拿双手要来掀哥哥脸上的鬼面。
他十根手指细白瘦长,骨节分明,瞧着跟葱根玉笋般赏心悦目,曲直间却捭阖有力,十分灵巧。
却被高四哥套了龙鳞护腕的刚劲大手一把抓住,将弟弟那几根葱白细指攥在黑铁覆盖的掌心,尖长的护指小心翼翼地避免划伤他。
兄长无奈地呵斥,“做什么梦?你也出幻觉了?”
高延宗被兄长一针见血的问住了。
那双褐色眸子错不及防地流露一丝惊惧,桃花眼斜睨,瞥了兄长身旁的冷脸姑娘一眼。
他确实做了个噩梦,于他而言的噩梦。
他梦见兄长身旁这位西魏储君,华胥女帝做了北周的国主,她怀有大统的野心这是他老早便知,可她新官上任,大权在握的第一剑,就要斩北齐高家。
齐国纵有水陆数十万的铁骑艋艟,精兵良将不胜枚举,但对上君臣链系堪比蜀汉的、周国这帮死心眼,又有最擅长煽动民心所向的元家女国主坐皇位,齐国还是没抗住,被周军兵临城下。
而后齐国天子退兵晋阳,意欲投降,高延宗却在此时被部下拥戴称帝。
临危受命的北齐安德皇帝高延宗,为保大齐疆土,率众与周军背水一战,死拒不降。
而周国女帝,居然派皇后宇文怀璧御驾亲征!此刻双方都奔着要对方命打的仗,殊死一战中,高延宗差一点活捉、杀了宇文怀璧,却被他易容躲过,自己遂因珠胎暗结行动不便,而错失逆转战局的机会,也因此被白虏皇帝借机暗算。
昏厥过去的高延宗再醒来时,正听见头顶传来狗男女嬉笑打闹声,议论的却是说高延宗腹中怀着别的女人的野种。
高延宗登时就被吓醒了,冤枉啊!
他这一睁眼,才发现自己已被带到长安,身处周国前朝的正武大殿上。他因挺着微鼓的肚子,而只是被卸下铠甲,放躺在地上。
高延宗四下一张望,发现自己旁边捆着他四哥,后头还有一排高家人。
见他醒了,坐在女帝身旁垂帘听政的男皇后又进谗言,还让女帝猜是男婴还是女婴,下注之后就刨开他肚子验看…此等尴尬情景,即便放在别人身上,他都不敢听不敢看。而今却放在他自己身上,他避无可避,不得不面对。
这个白虏狗皇帝!怎能说出如此残忍的话来?
想起她说过白虏皇帝像男褒姒,高延宗今日一观,他这哪是男褒姒?分明是个顶着纣王地位的男妲己啊!
高延宗在梦里都吓的心跳骤停,赶忙想解释孩子就是她元无忧的,可自己的嗓子却像坏了一样,干张嘴就是嘶哑着,发不出声音。
四哥不知情况,只求她看在跟弟弟往日的情分上,饶他一命……
北周女帝倒也宽宏大度,赐他落胎药,说只要齐国安德皇帝打掉腹中野种,乖顺地做她的禁脔,她就能饶过高家人。
眼前人影幢幢,恍恍惚惚中,高延宗就被人捏着脸,灌下了一碗带血腥味的苦药。
药落在嘴里也是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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