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雷声震地,噼里啪啦的大雨从屋檐倾倒而下,如瀑布一般隔绝尘嚣。
屋里的鬼面大将羽睫湿润,喉咙哽咽,艰难的一开口,就抑制不住地带出哭腔——
“你们华胥不是有真神吗?过往神灵,快救救您家玄女啊!西王母我求您显显灵……显灵救救她吧,该死的是我高长恭!冤有头债有主,求您…把我的命换给她啊……”
“元元,我真无能…你救了我那么多回命,给我治病,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哽咽难言的话一经脱口,高长恭便止不住了哭腔,泪水颤抖着从他湿滑的脸颊上滚落,他脸上还有着被箭镞擦伤、划破的血痕,但他全然顾不上了。
颓败感、深深的无力感铺天盖地席卷了高长恭全身,他连最里层的衣物和铠甲都被浸透了,湿哒哒的箍在他身上,根本挡不住寒意袭来。男子甚至腿软到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但他脊背仍旧跪的挺直,他没拜过神祈过愿,生怕姿势不虔诚,都求不到西王母施舍一眼。
要一个从无败绩的领军战神承认自己无能,以前他或许会觉得荒谬,难以启齿,但现在他只嫌自省的不够深刻,怕西王母因为他的杀业,而迁怒于他心爱之人。
世间最虔诚的祈祷和信众,要去医馆门口找。毕竟人对鬼神的信仰,往往都诞生在被宣判死刑之后,病入膏肓无药石可医之时。
他长睫覆下湿润的眼,开始细数自己的罪行:
“高长恭降世近三十载,在齐国生来就为草菅人命,洛阳邙山之役杀人如草,害诸国部族的尸骨堆叠成山…是高长恭犯下杀孽业障!却迁怒怪罪风陵王…是高长恭小人之心公报私仇!华胥从未负华夏,从未负大齐……”
穷尽三十年为齐国累立战功的兰陵王,却说自己生来为草菅人命,把在洛阳邙山的卫国战绩说成是犯下杀孽、业障,他曾以命相搏扞卫的国家,逼他死战来表忠!而他深爱的,竟也是个与他一样的姑娘。但他不是腹背受敌,她比他更自私一点,她是将也是王,为己更为他。
“是我高长恭嫁祸于人,假公济私,我不配成婚,不配渎神玄女……如能换她一条生路,就把我的寿命换给她,把我的功绩还给她,让我替她死吧…西王母!!”
从自省到嘶声恳求,高长恭借着窗外微弱的惨白月光,透过大雨笼罩下的漆黑夜幕,瞧着眼前了无生气的华服姑娘。
他的光倒在他面前,如果今生她死在他怀里,他的人生将再没有光了。
思及至此,高长恭摘下了鬼面扔去一旁,他生怕西王母看不清是何人在祈求发愿,更怕她睁眼时,看不见自己的脸。
“郑玄女…风既晓你醒醒……你不是说赴约来娶我了吗?是我毁约了,你不是该蹦起来…把我捆回家吗?我愿嫁给陛下,高长恭要跟你去华胥当皇后,我愿给你生孩子,妇唱夫随……”
什么尊严、羞耻,坚守、傲骨…都在这里烟消云散,高长恭不想背负那些虚荣了,原来过去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抵不过她在自己心里的位置,心口窝像被拿刀剜开了,她人躺在眼前,却像从他身体里,被生生剥离出去一般。
连他的魂魄,都已经随她出窍。
高长恭幡然醒悟,自己过去的功绩早晚归于尘土,掩埋在史书里,还不一定能有几句。而他所拥有和引以为傲的一切,在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气息奄奄,他什么也做不了。
而她风既晓本该是一国女帝君王,留名纪传,再不济也有史册遗篇,同她娘一般威震诸国,成为魏朝最后的荣光。可她却埋名改姓到他身边,陪他并肩作战,而今更是为他而死……这不该是她的人生。
风既晓爱他至此,竟然愿意为他而死!而他却怀疑她,要杀她,难怪她今日不肯与他相认,当众说绝情的话,这要换作他,高长恭决计不会比她做得更好、更仁善和大爱。
高长恭望着面前这张脸,小姑娘细嫩的面庞稚气又精致,肌肤白到几近透明,了无生气,又美貌的不似凡人。
一串泪珠倏然打在她睫毛上,浓墨似的长睫投下一弧阴影,微微颤栗,跟她要睁开眼一般。
高长恭慌忙去给她擦拭,结果越擦越多,他的眼泪很不懂事地总往她脸上砸去,急的他只好捂着脸,离她远些。
“元元你别死…别死啊!你怎能留我一个人在世上?我…我也不独活了!你是为我而来的,可我在世上的亲人只有你了,大齐对我就是坐牢,我陪你回华胥——”
高长恭的泪水决堤而出,在没有第三个人的雨夜里放声大哭,
“郑玄女!你是九天玄女啊……是西王母把你召回去了吗?你若是被她召回去了,我便抹脖子去找你,我要把你带回来,或是…或是能陪你一起,给她当个随从,或是一起下炼狱,你不是说……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吗?九州四海,天宫地府…只要有你在,哪里我都愿去。”
男子哭的肝肠寸断,惨烈凄惨的样子,不比外面的暴雨雷鸣轻多少,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了亲娘一般。
元无忧都失去意识了,满脑子还都是哭声。
耳边,头顶依旧是密密麻麻的话,他哭得有些上不来气,说话声都黏软、低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