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经注》载,滍水出鲁阳县西尧山,而湛水出犨县北鱼齿山西北,东南流,历鱼齿下。
晌午宇文孝伯兴兵起事之地,就在离犨县不足几里的鱼齿山,又名鱼陵山,相传为蚩尤一族故居。
下午的日头稍稍偏西,因久不淋雨,山谷密林里仍旧天干地燥,万物萎靡。
头前带队的两匹快马载着黑红一双男女,掠过一路绿野,未到鱼陵山脚下,众人眼前便呈现出了草木摧折,沿途铺了一地被践踏的足迹。
鱼陵山南北长约五里,高约十丈,此时横在众人眼前的也是遮天蔽日,晒的头顶冒烟。
元无忧握缰绳的手心直攥汗,热得头晕眼花,耳边也被蝉鸣聒噪得嗡嗡发聋,但眼前的杂乱足迹太明显了,根本无法让人忽视。
紧跟其后的鬼面大将身侧,带的也都是精醒的左膀右臂,此时一个部将忍不住疾声拦道——
“大哥慢着!此地人马足迹杂乱,必有敌军重兵经过,再往前走恐怕中了埋伏!”
有人先起了头,元无忧便不怕得罪双方和引起怀疑了,这才勒紧缰绳放慢马速,腰下坐稳,拧了上身,看向一旁鲜卑男子刀裁似的侧脸,
“宇文怀璧!你们难道有陷阱?”
质疑的话此起彼伏,不安的情绪笼罩周遭。
后头的鬼面大将也顿时打起精神,勒马缓步跟紧前头俩人,鬼面下射出两道凶光目露警惕,
“郑玄女!你还明知故问呢?速回本王身边!”
一行十几人的骑兵顷刻便缓步停了下来,红衣女将没应声,眼神直勾勾盯着仅隔一臂距离,鲜卑男子那双泛着深蓝的凤眸。
——就在这时,后头撵来了一队齐兵,操着中原嗓音,狼哇的嚎喊兰陵王救命!
待这帮人来到切近,竟是个穿明光铠的白皮鲜卑兵,领着几个穿破铜烂铁铠甲的汉人兵,还个个头上身上都挂了彩,形容狼狈。
这帮人是来向兰陵王传报紧急军情的。犨县南面的叶县今早已被周国宇文直部夺占,周军乘势追击,眼下正在猛攻叶县姊妹之城红阳,战况火急,遂请求鲁阳驻军支援,逃出来的叶县红阳驻军去鲁阳只找到了安德王,但安德王称带来都是京畿夷兵,来日得还给邺城,不敢投入战斗损伤京畿中军,且派兵增援得请示中军主帅、领军将军兰陵王下达指令和调兵遣将。
而与此同时的西线战况同样逼仄,周军今早自南阳博望坡发兵直指堵阳城,约莫日落就能抵达开战,堵阳闻讯已设下城防堡垒备战。
安德王推诿扯皮,也实属出于多方考量。
要知道,齐国军制与周国承袭西魏女帝设下的府兵制不同;齐国承袭东魏实行夷汉分兵制,高欢建立东魏靠的是六镇起义带出来的家底,六镇兵民都是鲜卑或鲜卑化的其他族人,北魏宿卫军历来就由鲜卑人组成,北齐时又对迁至邺城的北魏宿卫军军士进行改编,故而东魏北齐的中军都是鲜卑兵,总数约在二十万以上,乃齐国军队的核心兵力。其中,齐国军制统帅为领军将军、护军将军和京畿大都督。领军将军自东魏到北齐一直是中军的统帅,直接掌管皇帝的宿卫和驻守在京师周围的中军。
而高长恭身为领军将军,名义上所辖京畿宿卫的中军,是统领大齐主力军队的兵马元帅,实则是块砖,哪有需要往哪搬,直属于他家底、可供直接调遣的夷汉亲兵加起来不过数万。
但无论他的亲兵还是安德王的,都隶属齐国主力中军,而且这帮鲜卑大爷兵极难调动。北齐自河清三年实行均田制,规定所有男子二十充兵,六十免力役,而均田民主要是汉人,故而齐国汉人男子到了年龄则必须服兵役,无战事还得种地,夷兵则无需出力耕田,自有供养。
虽然中军多是夷兵,但东魏北齐的州兵和镇戍兵多由汉兵组成。北齐规定汉人服兵役后,一般也是服州兵和镇戍兵役戍边。故而他们求借中军的鲜卑大爷兵们极难,唯有求助兰陵王,首先他为人仗义,其次他部下有汉人兵啊。
更何况,叶、红阳二县来搬兵求救,兰陵王身为领军将军,出于为国为民都不会坐视不理。倘若周军顺势拿下叶县、红阳、堵阳三城,则三面环山的鲁阳成了离群之雁,孤立难援,随时会被虎扑汹汹的周军侵吞,待敌军占据天险地利,则乘风而入剑指汝南,也是不日之事。
听说至此,元无忧才明白,身旁这狗皇帝把她带到高长恭面前,是以一己之身调虎离山。
得知此局势的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前头六目相对的仨人。兰陵王的部下还抱拳问他呢,
“大哥,那咱们还送周国主吗?”
鬼面大将愤然一拍马鞍,凤目高抬,
“送什么送?这还不把他绑回去当人质?宇文直让他皇兄使苦肉计调虎离山,本王就把他皇兄摆到红阳城外,倒看看他认不认这个皇兄。”
宇文怀璧早在刚才听军情时,便已勒马回身,此时更是拿在太阳下直反光的玉色白手,大大方方道,“焉知调虎离山不是瓮中捉鳖?”
而后凤眼微斜,瞥了身侧坐在黑马上的红衣姑娘,语气冷硬道,“前方有鸿门宴,敢闯吗?”
他都说出来有陷阱了,元无忧肯定不想闯啊!她连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