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慎极听张盼儿的话,转身便去拿药碗了。
圣上见状,踉跄想要从地上起身,却被应升一把抓住了臂膀。
“陛下,您的身子还未痊愈,怎能在这地上坐着。便是殿里依旧燃着地龙,可您也不该如此糟践圣体啊。来,奴才扶您回龙榻上。”
说着,强行拖着圣上便准备往龙榻走去。
而张盼儿则是在那里冷眼看着这一幕。
今日,她原本是可以不用出现的。
等到圣上身死,太子和宸贵妃被定罪,她自可以姿态闲适地坐收渔翁之利。
可张盼儿还是来了。
她要亲眼看着高傲的陛下在她的算计下,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自己这一生,超过一半的时间都是在侍奉他,在他面前卑躬屈膝,在他面前温柔恭顺。
自己的一切荣光来源于他,一切痛苦也来源于他。
如今,终于也有自己俯瞰他的一日了。
“混账东西!”
圣上如今虚弱的身子根本挣脱不开应升的束缚,这种屈辱让他面色涨得通红,他的怒吼也没有换来殿外一点儿的动静。
如今的紫宸殿,像是这皇宫内的一座孤岛。
被甩到龙榻上时,圣上的手费力撑着身子不让自己倒下。
他不愿在这帮子乱臣贼子面前露出脆弱的模样,哪怕如今自己的性命也掌握在他们手上。
闷咳了几声,圣上的喉间又传来了熟悉的腥甜。
他将那股子腥甜气儿强行咽了回去,继续矜傲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三人。
而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摩挲起了自己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那扳指,他从不离身,便是此次病重都没让人取下来。
此时,汪慎已经端着药碗走到了近前。
对于马上要亲自送圣上上路这件事,他显然兴奋异常。
“陛下,您别担心,奴才伺候您喝了这么长时日的药,手是最稳的了。您别挣扎,还能让自己少受些罪。”
“汪慎,你是个内侍,是这紫宸殿内仅次于江寅的存在。朕不明白,跟着他们做下这等谋逆的事,他们给的好处,能比你现在得到的更多吗?”
圣上是真的不解。
若说张氏是为了太后的位子,应升是为了日后更进一步,那汪慎是为了什么?
他还年轻,只要熬下去了江寅,他就是这后宫内侍第一人了。
权柄也好,富贵也好,这些东西都是水到渠成的。
而且就算如今,各路大臣王公和后宫妃嫔为了从他那儿打听些自己的近日喜怒,也少不得给他塞银子。
这些东西,自己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他们足够忠诚,不将紫宸殿的事在外乱说。
他完全没必要冒着风险去做这等谋逆之事。
便是张氏他们赢了,他日后所得到的东西也不会超过如今。
“好处?奴才从来求的就不是什么好处。今日奴才会如此做,一则,是应管事曾经救过奴才一命,那时奴才还是个不起眼儿的小内侍,在宫里卑贱得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熬不过净身后的高热,眼瞧着要丢了性命。是应管事给奴才重金求了药,退了热,保了一条贱命。奴才虽然出身微贱,可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二则,自然因为是奴才恨您啊。”
除了利益,还有一种原因会让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做谋逆的事。
那便是刻骨铭心的恨。
“你恨朕?”
圣上越发觉得不解了。
他这般年岁能够在紫宸殿伺候,全是因为自己看中了他的机灵和嘴严,所以才让江寅将其带在身边教导着,最近一两年慢慢加以重用。
否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做洒扫的活计。
他居然恨自己?
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陛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您可还记得程让这个名字?”
汪慎却是冷笑一声。
他的一句话,让圣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悟。
“你是程让的家人?”
但很快,圣上又反应过来不对。
程让是犯了大错被处置掉的,死因还是点天灯那般凄惨的死法儿。
在那之后,程让的族人无论男女,就根本不可能入宫,更遑论进紫宸殿了。
而且他记得,程让的家人也早就去世了吧?
汪慎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是我的亲兄长。当年家中太穷,养不起孩子,所以娘亲将他送给了过路的商人,本想着他能因此过上好日子。谁知道,那商人夫妇早逝,阿兄阴差阳错入了宫,成了内侍。那对夫妇早逝前曾告诉了阿兄他的身世,所以入宫后他也一直未曾放弃过寻找真正的家人。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找了几年,终于找到了。只是那时,爹娘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乞讨为生。阿兄将我接到了皇都,将我抚育长大,待我如父如兄。你说,他死得那般凄惨,我怎能不为他报仇?!”
提起程让,汪慎的眼眶都已然通红。
“他当年为了救你,可是差点儿丢掉性命的,他对你那般尽心尽力,若是没他,你以为你能登上皇位,你能活到今日?!可你就如此狠辣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