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宝玉。
被紫娟那么一说,
哪里肯信,
只听宝玉笑着说道:
“你又说白话。
苏州虽是原籍,
因没了姑父姑母,
无人照看,
才就了来的。
明年回去找谁?
可见是扯谎。”
紫鹃冷笑道:“你太看小了人。你们贾家独是大族人口多的,除了你家,别人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真个再无人了不成?我们姑娘来时,原是老太太心疼他年小,虽有叔伯,不如亲父母,故此接来住几年。大了该出阁时,自然要送还林家的。终不成林家的女儿在你贾家一世不成?林家虽贫到没饭吃,也是世代书宦之家,断不肯将他家的人丢在亲戚家,落人的耻笑。
所以早则明年春天,
迟则秋天。
这里纵不送去,
林家亦必有人来接的。
前日夜里姑娘和我说了,
叫我告诉你:
将从前小时玩的东西,
有他送你的,
叫你都打点出来还他。
他也将你送他的
打叠了在那里呢。”
宝玉听了,
便如头顶上
响了一个焦雷一般。
紫鹃看他怎样回答,
只不作声。
忽见晴雯找来说:
“老太太叫你呢,
谁知道在这里。”
紫鹃笑道:
“他这里问姑娘的病症。
我告诉了他半日,
他只不信。
你倒拉他去罢。”
说着,
自己便走回房去了。
晴雯见他呆呆的,一头热汗,满脸紫涨,忙拉他的手,一直到怡红院中。袭人见了这般,慌起来,只说时气所感,热汗被风扑了。无奈宝玉发热事犹小可,更觉两个眼珠儿直直的起来,口角边津液流出,皆不知觉。给他个枕头,他便睡下,扶他起来,他便坐着,倒了茶来,他便吃茶。
众人见他这般,
一时忙起来,
又不敢造次去回贾母,
先便差人出去
请李嬷嬷。
一时李嬷嬷来了,看了半日,问他几句话也无回答,用手向他脉门摸了摸,嘴唇人中上边着力掐了两下,掐的指印如许来深,竟也不觉疼。李嬷嬷只说了一声
“可了不得了”,
“呀”的一声
便搂着放声大哭起来。
急的袭人忙拉他说:
“你老人家瞧瞧,可怕不怕?且告诉我们去回老太太、太太去。你老人家怎么先哭起来?”
李嬷嬷捶床捣枕说:
“这可不中用了!
我白操了一世心了!”
袭人等以他年老多知,所以请他来看,如今见他这般一说,都信以为实,也都哭起来。
晴雯便告诉袭人,方才如此这般。袭人听了,便忙到潇湘馆来,见紫鹃正服侍黛玉吃药,也顾不得什么,便走上来问紫鹃道:“你才和我们宝玉说了些什么?你瞧他去,你回老太太去,我也不管了!”
说着,
便坐在椅上。
黛玉忽见袭人满面急怒,
又有泪痕,
举止大变,
便不免也慌了,
忙问怎么了。
袭人定了一回,哭道:
“不知紫鹃姑奶奶说了些什么话,那个呆子眼也直了,手脚也冷了,话也不说了,李妈妈掐着也不疼了,已死了大半个了!连李妈妈都说不中用了,那里放声大哭。只怕这会子都死了!”
黛玉一听此言,李妈妈乃是经过的老妪,说不中用了,可知必不中用。哇的一声,将腹中之药一概呛出,抖肠搜肺、炽胃扇肝的痛声大嗽了几阵,一时面红发乱,目肿筋浮,喘的抬不起头来。
紫鹃忙上来捶背,黛玉伏枕喘息半晌,推紫鹃道:“你不用捶,你竟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
紫鹃哭道:
“我并没说什么,
不过是说了几句玩话,
他就认真了。”
袭人道:
“你还不知道他,
那傻子每每玩话
认了真。”
黛玉道:
“你说了什么话,
趁早儿去解说,
他只怕就醒过来了。”
紫鹃听说,
忙下了床,
同袭人到了怡红院。
谁知贾母、王夫人等已都在那里了。贾母一见了紫鹃,眼内出火,骂道:
“你这小蹄子,
和他说了什么?”
紫鹃忙道:“并没说什么,不过说几句玩话。”谁知宝玉见了紫鹃,方哎呀了一声,哭出来了。众人一见,方都放下心来。贾母便拉住紫鹃,只当他得罪了宝玉,所以拉紫鹃命他打。
谁知宝玉一把拉住紫鹃,
死也不放,说:
“要去连我也带了去。”
众人不解,
细问起来,
方知紫鹃说
“要回苏州去”
一句玩话引出来的。
贾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