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香菱又做了十数首吟月诗,问了宝钗好坏,宝钗看了也不说什么,就让香菱拿了去给她的老师黛玉,看她怎么说。黛玉拿过诗稿子看去只见上面写道:
月挂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团团。
诗人助兴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观。
翡翠楼边悬玉镜,珍珠帘外挂冰盘。
良宵何用烧银烛,晴彩辉煌映画栏。
果然是用了那十四寒的韵,意思是那月了,只是一味要粘对押韵,那意象上就自不足,意境就差了很多。
只听黛玉笑着说道:“意思却有,只是措辞不雅。皆因你看的诗少,被他缚住了。把这首丢开,再作一首,只管放开胆子去作。”
香菱听了,
默默的回来,
索性连房也不入,
只在池边树下,
或坐在山石上出神,
或蹲在地下抠土,
来往的人都诧异。
那后山上的妙玉见了如此的妹妹,也心急起来,只怕走火入魔反而不好,就用了那新学成的隐身之法,悄然来到香菱身边,以手抚摸了香菱后背。那香菱只听妙玉师父,把两人因果,前前后后,以及作诗的妙法,尽数告诉了香菱,把个香菱吓得,差一点就魂不守舍跌到水里。
待香菱听明白了,
才知是妙玉姐姐,
眼见自己一时不能明白,
来偷偷教授自己。
那香菱自是感激万分,这下不止是诗长进了,那出身上,也有了着落,自己原来是甄家的小姐。也难怪天生就对甄家的事,发自内心的牵挂。而眼前这个看不见的人,才是自己最亲近的那个。
妙玉和香菱这就算认识了。
那香菱就不管不顾,
向远处妙玉所在的栊翠庵
倒头就拜了下去。
她哪里知道,
妙玉就在她身边。
且说那李纨、宝钗、探春、宝玉等听得此信,都远远的站在山坡上瞧看他。只见他皱一回眉,又自己含笑一回。又站起来走一回,忽然又倒头拜了下去,大家都以为她在那拜月拜花神,哪里想到,竟是在拜自己的亲姐姐,在她作诗到了瓶颈期,眼见一时不能都悟,特意赶来给她指点了去。
那些人看了,都不能解。
只宝钗就笑着说道:“这个人定要疯了!昨夜嘟嘟哝哝直闹到五更天才睡下,没一顿饭的工夫天就亮了。我就听见他起来了,忙忙碌碌梳了头就找颦儿去。一回来了,呆了一日,作了一首又不好,这会子自然又是在另作呢。”
宝玉笑道:“这正是‘地灵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情性的。我们成日叹说可惜他这么个人竟俗了,谁知到底有今日。可见天地至公。”
宝钗笑道:“你能够像他这苦心就好了,学什么有个不成的。”
宝玉看了一眼只是不答。
只见香菱兴兴冲冲地又往黛玉那边去了。探春笑道:“咱们跟了去,看他有些意思没有。”
说着,一齐都往潇湘馆来。只见黛玉正拿着诗和他讲究。众人因问黛玉作的如何。黛玉道:“自然算难为他了,只是还不好。这一首过于穿凿了,还得另作。”
众人因要诗看时,
只见这首如此作道:
非银非水映窗寒,拭看晴空护玉盘。
淡淡梅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
只疑残粉涂金砌,恍若轻霜抹玉栏。
梦醒西楼人迹绝,馀容犹可隔帘看。
宝钗看了笑道:
“不像吟月了,月字底下添一个‘色'字倒还使得,你看句句倒是月色。这也罢了,原来诗从胡说来,再迟几天就好了。”香菱自为这首妙绝,听如此说,自己扫了兴,不肯丢开手,便要思索起来。因见他姐妹们说笑,便自己走至阶前竹下闲步,挖心搜胆,耳不旁听,目不别视。一时探春隔窗笑说道:“菱姑娘,你闲闲罢。”香菱怔怔答道:“‘闲'字是十五删的韵,你错了韵了。”
众人听了,不觉大笑起来。宝钗道:“可真是诗魔了。都是颦儿引的他!”
黛玉道:“圣人说‘诲人不倦',他又来问我,我岂有不说之理。”李纨笑道:“咱们拉了他往四姑娘房里去,引他瞧瞧画儿,叫他醒一醒才好。”
说着,真个出来拉了他过藕香榭,至暖香坞中。惜春正乏倦,在床上歪着睡午觉,画缯立在壁间,用纱罩着。众人唤醒了惜春,揭纱看时,十停方有了三停。
香菱见画上有几个美人,因指着笑道:“这一个是我们姑娘,那一个是林姑娘。”探春笑道:“凡会作诗的都画在上头,快学罢。”说着,玩笑了一回。
各自散后,香菱满心中还是想诗。至晚间对灯出了一回神,至三更以后上床卧下,两眼鳏鳏,直到五更方才蒙眬睡去了。
一时天亮,
宝钗醒了,
听了一听,
他倒安稳睡了,
心下想:“他翻腾了一夜,不知可作成了?这会子乏了,且别叫他。”正想着,只听香菱从梦中笑道:“可是有了,难道这一首还不好?”
原来真的是妙玉托梦,告诉了她那几句好的,有了一句好的,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