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五朋友
二十畏罪(上)
“当时那对双胞胎及其监护人在调解记录上留署的姓名和联络方式基本等同于无效。”
黄星骏拽开小会议室的门板挂断电话,撇开手机的工夫捻起刚被他残忍抛弃在一摞文件上头的半根儿油条,屁股黏上椅子的前一秒,耷拉着眼睛瞄见了“油花锦簇”的纸页上顾形龙飞凤舞带着签名的乱画草稿,脑子里头不着调地转了一遭,当机立断地蹬着地面远离是非地溜到了桌子对面,连哄带骗连人带椅地把翻了一宿监控刚吃了两口早饭就眯瞪得睁不开眼睛的小米录挪到了污毁刑侦队长传世佳作的“案发现场”跟前,然后咬着油条大事不妙地对着睡得不省人事的小警察虔诚又含糊地祷告:“阎王爷保佑。”
“……你还不如直接把他送走。”
江陌刚接替小米警官翻了不到半个钟头的监控,无语地瞥了眼“栽赃坑害”的“罪魁祸首”,趁着打哈欠的空当囫囵个儿地往嘴里塞了个茶叶蛋,“身份无效是什么情况?”
“事发当时没有户籍登记,身份无法核准。”
黄星骏一口气啃完半根油条,噎得直瞪眼睛,伸手捞过就剩了个底的稀豆浆,糖没化透,齁得他整张脸都往一块儿皱,“李方李圆——这俩名儿真是听着就糊弄……”
“曹桦身上那个二十来年前调解留底的都是纸质文件,派出所那边说要是咱们用的话最好是派个人过去自己翻……现在能调出来的,都是后来搞的什么电子档备份,录入的内容就剩下调解案由、调解双方及监护人的名字,还有当时留下的那些早就没影的地址和固定电话。确认双方详细情况的事儿还是我找当时负责协商调解的警察死乞白赖问的——我这一大清早五点来钟就把人安北镇区分局的二把手一个电话叫起来了,那老头儿气呼呼的,哗啦哗啦地翻降压药呢还,回头铁定得把状告到老顾那儿去。”
江陌盯着监控屏幕,一抬眉毛,“区副局了都?写检查的模板要不要黄组?”
“啧,我这经验,轮得着你个小毛孩子出手。”黄星骏四处扫了一眼,拆了桌子尽头那一大兜子还没人动过的小笼包,拎了一小笼肉包子,抠出两张粗糙的餐巾纸擦了擦手,“……调解这事儿吧,听区副局那小老头儿说话,当时派出所里也挺犯愁,眼瞅着那俩孩子就是被侵犯过,但孩子爹妈想留在工地干活,直接就说收调解费不追究……这监护人一表态,他们所里也没招儿,而且属实是得考虑到那个年头出这种事儿的影响不好——就现在也不是大家伙儿都同仇敌忾都能接受,好心嘴欠一句都能闹别扭呢……”
黄星骏话说半道就想起来自己这张没把门儿的嘴惹出来的祸,停顿了半秒清了清喉咙,“嗑——反正吧,既然监护人做了决定,派出所就只能尊重,最多最多,也就是尽可能帮忙争取一个好的结果。但这中间出了点儿什么岔子呢……那对双胞胎父母啊,是外来打工的,俩孩子都是农村家里炕头上落生的,在老家那会儿孩子还没办户籍呢,两口子就着急忙慌地进城打工,可能也是想找机会让孩子在城里头落户,手续不全一拖再拖的,都快上学了这登记也没补,基本上就是俩小黑户。”
江陌视线一偏,嚼了半天的茶叶蛋糊在喉咙口,又干又噎地皱起眉头,“……出了事儿跑到派出所调解之后也没补?当时立案立在谁上头?户籍没过问吗?”
“都是留的监护人信息做登记。”黄星骏举着包子叹了口气,“户籍的同事八成是催过,不过吧,那会儿工地啊,下岗啊,天天都闹腾,这个案子既然调解落定,所里哪儿还有闲人能为了两个小瓜蛋子的事儿跟在后屁股死磕?没多久也就翻篇儿揭过。”
江陌敲下了一心二用倍速查看监控的暂停按钮,“不是说回访过吗?”
“真就亏着你带回来这么个话茬儿,要不然根本问不出来这事儿还有那些个后头……那位区副局先可不愿意说呢,估么着也是觉得当年的案子办得吭哧瘪肚的,还想搪过去——”黄星骏忿忿地一敲桌子,挺大的动静震得睡迷糊的小米录“腾”地一激灵,顺毛捋着哄了哄,“没事啊乖你再睡会儿……派出所那边一共牵头回访过三次,前两回倒是除了催办孩子户籍手续的事儿以外风平浪静,可没等到第三次回访的日子呢,工地里头就出事了。”
“孩子父亲酒后上脚架出工,掉下来摔死了。孩子妈在工地食堂嘛,本来是为了孩子留在城里想硬撑,找工地负责人协商赔偿未果,泼油点火把自己烧了……据说俩孩子被工地负责人联系送回了他们父母老家所在地的福利机构,但后续转交出去之后,派出所那边也不太清楚,我估么着可能压根儿就没人跟进,连送去哪个福利机构的名称都记不清楚——”
黄星骏听见这遭遇当时心里就咯噔,转述一遍都愁得牙疼,他余光瞄见小会议室的门板呼扇掀动,扬起下颏跟闻着早饭味儿就两眼放光钻进来的林宇点了点头,“问完了?”
“会展中心那个跟杜仁宇吵起来的保洁大姐。”
林组长进门先直奔包子小米粥,瞄见江陌抬头递过来的视线,抽空往手表上一瞟,“嚯六点钟不到……你回家这一趟压根儿也没睡觉吧?怎么回这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