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讲学,针对的是百家苑和大学苑的优异新生。
朱常洛讲的重点自然都是他前些时日“魔怔”之时萌发的那些疑问。
目前,百家苑和大学苑的新生基本都是儒门经义的佼佼者,对于皇帝一连串的疑问当然是更加发蒙的。
不是天子讲学吗?怎么反倒像是天子在求教?
他们都散坐于辟庸殿旁的石台上,还有位于环形水池的十字形桥上。
殿中的诸人则更加明白了:皇帝反而觉得他口中的“自然哲学”更加重要一点,毕竟过去大儒们已经思考过太多太多关于人的问题了。
学生之中,也有一些听得津津有味或者目带思索的。
等他讲完之后,刻意问了一嘴:“朕是深信格物能致知的,并且格物就是观察天地万事万物,思索其中道理,不拘泥于书本经卷。朕刚才所说的一些迷惑问题,你们之中可有人思索过道理,能不能为朕解惑的?”
朱常洛之前提的都是一些涉及物理、化学原理的疑惑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自然是偏门。
然而其中居然真有一人开了口:“学生能试解一惑。”
朱常洛精神一振:“你说。”
那人看上去已经不年轻了,恐怕是擦着三十岁的边进来的。
只见他站起来先行了一礼,然后说道:“陛下刚才有一惑,说观营建三殿之工匠,都是一般高大的人,为何远处只是蚂蚁一般大。这里的道理,学生在《墨经》里读过。”
“《墨经》?”朱常洛更开心了,“你细说。”
“是。《墨经》鉴团有云:鉴者近,则所鉴大,景亦大;其远,所鉴小,景亦小,而必正。”
“……细细解说一下。”
“是……这里说的是团镜。古镜都略凸,学生也看宋时沈存中说道:古人铸鉴,鉴大则平,鉴小则凸。凡鉴洼则照人面大,凸则照人面小,小鉴不能全纳人面,故令微凸,收人面令小,则鉴虽小而能全纳人面。仍复量鉴之小大,增损高下,常令人面与鉴大小相若,此工之巧智,后人不能造,比得古鉴,皆刮磨令平,此师旷所以伤知音也。”
他又说了一大堆古话,大概是“年轻学生习惯于引经据典”。
但朱常洛听他提到沈存中,不免问了一句:“可是《梦溪笔谈》中说过?”
“正是!”那年轻人眼睛更是一亮,随后犹豫了一下说着,“学生以为,眼瞳也是凸的,故而应该是一样的道理。若眼瞳是洼,那就应该是反过来:近处小,远处大。并且,太远的人反而会倒过来,同样是近小远大。”
朱常洛如获至宝:“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今年多大?”
“……学生王徵,字良甫,西安府泾阳县人。”那人反倒忐忑了一下,犹豫了一下说道,“今年虚岁三十三……”
虽然他过了“限龄”,但朱常洛不在乎。
反倒是徐光启解释了一句:“是陕西学籍监察御史恩荫入百家苑的,万历二十二年陕西乡试的举人。其舅父张鉴如今官任大同府同知,是关中名儒,也受了太常学士征辟,只是辞称老病。臣考察百家苑新生,点了他来听陛下讲学。”
朱常洛心里有了数。
虽然过了年龄,但本身已经是多年举人,并且走的是恩荫的特别路子。而他舅父既是上了名单可以被征辟为太常学士的大儒,还是在朝官员,能走恩荫路子不奇怪。
关键是徐光启很明白皇帝设百家苑的用意,考察新生之后给了王徵这个机会,眼下皇帝不是很惊喜吗?
朱常洛确实惊喜:“原来如此……但听你这么一说,莫非人眼是个凸镜?”
王徵吓了一跳:“学生只是以为应该是一样道理,只是人眼……”
这玩意他可没琢磨过。
“无妨。能触类旁通,也算稍解朕惑。其他问题,你还想过吗?”
王徵犹豫了一下,而后说道:“学生自小随舅父求学,住读于外家,都是舅父所教。陛下那些疑惑……学生也思索过一小半……”
“那你回头写下来,交给俆学正。”朱常洛又看向其他人,“你们若能解惑,也可以都写下来,交给徐学正。”
在这里当然是不适应一直追问,要的只是示范效应。
再次重申了一下这自然哲学也是通往学问大道的路径,希望他们不要小觑。
“上古以来,百姓聚众而居。此后各司其职,有人为军兵,有人耕田渔猎,有人司刑名,有人专营造。人各有其职,也各有其志趣,都有道理在其中。万事万物,若能尽知其理,何愁大道不近?”
说罢看着那王徵,笑着说道:“能解朕一惑,赏银十两,以资鼓励。”
至此,反正皇帝对于这些杂学也很感兴趣的形象是传播给这些太学生了。
方学渐看在了心里,也琢磨着该致信张鉴,请他也到太常寺来。
不为学问大道着想,也该为他这外甥着想。
刚入太学就简在帝心,难道他不该到京城来帮着控制一下学问大道可能混乱起来的局面?
即便那些杂学可能登堂入室,至少也不能让他们喧宾夺主。
回紫禁城的路上,朱常洛已经大概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