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坐到了床榻上才说道:“这不是……变天了吗?”
赵凤威没说话。
赵志皋却像是自言自语:“我自幼苦学,二十岁中举,屡试不第,四十五才一举中了探花。张江陵夺情,我搭救同僚被他厌恶。贬职为民自号六虚时,本已年近花甲,无意再为官。谁料张江陵一去,同僚交相举荐,我又回去了。”
父亲的经历,赵凤威当然是知道的。
从隆庆二年中探花到前年回乡,赵志皋一生之中只在广东做过三年多按察副使、万历十年起复后做了一年解州同知。
其他时候,他都是清流。
而万历十九年开始,近十年阁臣、两任首辅,赵志皋只有个柔懦名声。
如今垂垂老矣,他这句话倒像是在说:在以前那个天之下,他才是那个样子。
“总不能将来就让史官记我一笔柔懦一生、庸碌无为吧?”
“父亲,您……”赵凤威不知道父亲想干嘛。
赵志皋却睡下了。
两天后,沈一贯辞别赵志皋,返回宁波。
赵凤威则送到了驿馆处,然后把一道奏本递给了当地驿馆的驿传太监。
看到署的是“老臣赵志皋奏”,他们岂敢怠慢?
但驿站如今也不是都知监体系专管,各地还有驿传副使。
沈一贯还没回到家,陈经济就知道沈一贯去拜访赵志皋之后,这老首辅上了一道奏本。
既然是密奏,内容他们当然不知道。
可是约定好的九月初八毕竟近了,杭州那边有人往宁波这边过来,浙江抚案更是都在这边。
沈一贯回家之后又休息了三天,这才到了九月初八这天。
作为父母官,鄞县知县当然也来了,虽然他们做好了只见一面就先离开的准备。
可是到了沈家待客的堂厅之后,却见有三人负荆站在那里。
是沈氏的两个秀才,一个举人。
刘元霖、陈经济等人见到这阵仗,顿时脸色一变。
“老朽久在朝堂,族中疏于管教。”沈一贯还站了起来,向宁波知府和鄞县知县作揖:“回乡之后一一过问,今日府尊县尊既然大驾来此,先令他们负荆请罪,随后便去县衙自首退赃。”
鄞县知县不知所措,既不敢受沈一贯的礼,又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于是看向了宁波知府。
但沈一贯把态度表明清楚了,刘元霖等人沉默地看着鄞县知县拜访过之后就先带沈氏这三个子弟离开。
其后也没有开门见山,只是先客套。
自然是多有感谢之语,毕竟浙江上下这么多年来受了沈一贯诸多照拂。
沈一贯则说着:“岂敢愧领?老朽万历二十三年才入阁,濲阳公更早。既出身浙江,无非为家乡百姓多想了一些。”
“龙江公不辞舟车劳顿,一回乡就去拜访濲阳公了。不知濲阳公身体可还好?”刘元霖先问,然后又表达了一下自己公务繁忙,有些时日没去拜访了。
“濲阳公无事一身轻,身体本就越养越好。先前遵奉旨意清理了族中投献田土人丁,又叮嘱了族中今年一定厉行优免,如今都能柱拐行走,开口闲谈一两个时辰也无碍。”
众人脸色一变:这家伙不是一直瘫卧在床吗?
沈一贯深深地看着他们:“我回浙后,又一路去金华兰溪,观沿途水利路桥多有年久失修。诸位如今任官浙江,百姓仰祈之所在。路上听闻皇后娘娘诞下皇长子,陛下恩免天下三年学政、水利、路桥役银,又免了此后驿站之重担。诸位的担子更重了啊,老朽既已致仕,将来也只能仰祈诸位造福乡里了。”
刘元霖看着沈一贯,咬了咬牙之后问道:“龙江公,却不见浙江诸府人心惶惶,百姓难安吗?”
“是哪百姓?”
“……”刘元霖脸上一时疑惑。
沈一贯只说道:“若是陛下当面,他就会问,是哪百个姓难安。”
刘元霖脸色一变。
“陛下还会亲自遣人,一家一家和蔼询问以示关切。”沈一贯解释着,“抚台明白与否?”
刘元霖听明白了,沈一贯这是在解释皇帝的行事作风,也是在解释他为什么在朝堂上坚持不住、一回乡就让族中人去自首退赃。
沈一贯又叹道:“泰昌二年只剩三个半月了,老朽不知如何回你们的信,你们还非要等老朽当面说什么?为皇长子而贺的贺表,莫非浙江要做最后一个呈上去的?”
“龙江公,可这分寸……明年……”
沈一贯直摇头:“那是诸位该斟酌的。眼见濲阳公身子骨大好,我也只盼能多活两年。今年没能赶上钱塘大潮,不知明年还能不能再见见。”
“龙江公!”刘元霖忍耐不住了,“您都这样说了,我们如何斟酌?”
又是泰昌二年,又是不知明年还有没有命看钱塘大潮,谁听不明白?
可以论死的大罪,真能斟酌好那分寸自首吗?
沈一贯这才眼中凝重了些看着他们:“你们愿说实情,让老朽帮着斟酌?”
刘元霖咬了咬牙:“敢问龙江公,濲阳公那奏本……”
沈一贯回答得极快:“万历十九年至今,濲阳公愿自首退赃一百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