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更南面的湖州府,舒柏卿发完疯之后效果奇佳,长兴各家都表示怕了。
现在他穿着囚服站在自家县衙的大堂上,对着堂上过来审他的陈幼学和王德完说道:“罪员已审结大小案件八十七件,县内士绅大户自首案子共一百二十五件,抄罚、判罚、赎罚、退赃共计足银二十七万六千三百……”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这段时间以来的成果,让旁听的谢廷赞都咋舌不已。
真酷吏也!
这些案子当然不是长兴县实际案子的全部,有些自信不会被查到罪证的,那么当然会尝试一下不自首。
但区区一县就被他“搜刮”出来二十七万多两银子,舒柏卿让长兴县给其他县州立了个“标杆”,他自己实在是自绝于江南士林,甚至自绝于大明官场了。
可能不同的县州贫富不一、民风不一,但你一个县就搞出这么多银子来,其他县州怎么办?
试想一下,大明其实有千余县州。不说每个县州都这么多,哪怕对半再对半再抹个零,平均一县州按五万两来算……
这也是陈幼学和王德完不得不跑来的原因。
太可怕了。
“……舒柏卿,这么多案子你都供认不讳画了押?”王德完都被他震住了,“……你这罪责,该如何判?”
“……陛下虽有自首免罪的旨意,只是……”陈幼学心想他也是骑虎难下了,竟不是只有一开始拿两三件案子杀鸡儆猴,件件都如此,真是把这次朝廷政令遵行到极致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些他力查的案子,恐怕也个个都脱不了身。
“罪员多年来一则和光同尘,二则私欲渐长,这才犯下诸多大错。罪员愧负圣恩,不论朝廷如何处置,罪员都认了。”
舒柏卿面北跪下,呜呜咽咽地说道。
“王巡按,你看……”陈幼学看了看王德完。
“我看,还是奏陈御前,请陛下定夺吧。”王德完说道,“这究竟是自首免罪、推行政令有功,还是多年来罪行累累、按律当斩,实在是……”
陈幼学叹了一口气:“旨意到前,你仍是长兴知县。穿着囚服办事,成何体统?如今这二十七万多两银子收了上来……”
“都是赃罚银子,按例自该解送至诸库。”舒柏卿义正言辞,“只是罪员如今一心悔过,还盼府尊、巡按大人奏陈陛下,允留一些。长兴县去岁溃口之河堤,县学失修之学舍,还有驿馆、沟渠……”
他摆出了洗心革面为民请命的架势,也拿出了哪怕将来被开刀问斩也要趁这段时间为长兴百姓做点好事的决心。
三个人都叹为观止。
从罪证和卷宗来看,他是个贪赃枉法的该杀官员;从如今的实际效果来看,他又是个勇于任事、一心为了朝廷和百姓的好官。
陈幼学心里是有数的,于是点了点头:“本府以为该当如此,朝廷也是允地方多存留的。今年开始,至少长兴县这优免定能厉行。但多出来的赋税银子,也实在难以把舒知县所陈述的长兴县诸多民生善政办完。”
“……就留十万两吧?”王德完头皮发麻,“实情我等该奏本密呈。只不过题本之上,长兴一县查出了这么多银子,只怕令大明其余诸府州县不知如何自处……”
“王巡按所言甚是……”陈幼学又看着谢廷赞,“谢学监,舒知县刚正精进,长兴县乡绅大户如今都人心惶惶,这士绅考察是不是……”
谢廷赞笑了起来:“我理会得。只不过……”
他看向了舒柏卿:“舒县尊,债多不压身,谢某还有些事想问问舒县尊,不知舒县尊可愿为人证?”
“……谢学监但问无妨。”
谢廷赞则先看向了王德完:“广安公巡抚应天,此事却不在广安公差遣职分之内,还请先行回避。”
他们两人是京城里就有的交情,此刻听到谢廷赞这么说,王德完却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他:“曰可,行事要慎。”
“彼此彼此,小弟晓得。”
他只请王德完回避,但王德完是和陈幼学聊过的,知道大概是有关如今浙江在任大员的事。
所以陈幼学也愿做这个人证?
如果不是没办法,舒柏卿又怎么会这么疯狂地办成这件事呢?
浙党势大的这些年,浙江早已不知是哪些人的浙江了。
王德完不知道谢廷赞是怎么问的,按理说他这个学籍监察只考察士绅,他又不是浙江巡抚、巡按。
现在,王德完却只能先去拟自己的奏本,随后再会同陈幼学先拟题本,报予巡抚及浙江提刑按察使司,按流程呈上去请皇帝圣裁。
不远的杭州那边,浙江巡抚刘元霖已经在这里做了将近十年巡抚。
这么长时间都没调任他处,十分罕见。
而且,他的哥哥刘元震是万历二十八年年初从吏部侍郎的位置上请辞回乡奉养双亲的。
兄弟两人都是进士,当时一个为吏部侍郎,三品大员;一个巡抚一省,封疆大吏,何等显赫?
可沈一贯不仅让浙江巡抚的巡视范围被割去了嘉兴、湖州二府,现在沈一贯自己还辞官获准了。
皇帝召朱赓还朝为御书房中极大学士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