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的沈一贯家里,太医已经给沈一贯把了许久的脉,把得头皮发麻。
陈矩只在一旁安静地等,目光波澜不惊,神情不见悲喜。
躺在床榻上的沈一贯还不知道皇帝因为他而准备罢朝了,当下只露出虚弱但又感激的神色,内心之中尴尬无比。
太医也不能一直这么木头人下去,终于动了动。
“劳陛下挂怀,臣不胜惶恐……”他总得说点什么,“只是偶染微恙……”
“我奉旨恭代陛下视疾。”陈矩见沈一贯开了口,问太医时张口就提皇帝,“首辅病情究竟如何?”
太医回想着之前手指底下强健又稳定的脉搏,内心骂骂咧咧,跪在陈矩面前说道:“回陛下问话:阁老虽有些体虚,但脉象尚稳。若能静养数日,应当能痊愈……”
恭代皇帝视疾,那么问话者可不就是皇帝?
难道要欺君?
陈矩点了点头:“那便好。”
说着看向沈一贯,缓缓说道:“国事纷繁,陛下还要倚重沈阁老。幸无大碍,那便盼阁老早日病愈,回阁理事了。沈阁老,可有什么话要我代为呈述?”
“臣谢陛下之恩……臣定遵医嘱,速速静养,早日病愈……”
这话就很怪。
沈一贯心里发苦:陛下,你赖皮……
不是说好的装糊涂吗?
陈矩板着脸再看了他一眼,然后告辞离开。
沈一贯看着他的背影愁人!
放我回家不好吗?陛下您想用谁,正好提拔来用啊!
现在整了这么一出,难道不快点痊愈,等着朝野都确认他沈一贯是装病的?
有些事看破不能说破嘛!
而陈矩走后不久,就有中书舍人跑到他家里,说皇帝退朝了,申、王二位很着急,请他早些康复。
这是人话吗?病了是想康复就能康复的吗?
都不用“盼”字了,用的“请”字!
问了问才知道皇帝在朝会上的做派,沈一贯从床上坐了起来,胡须哆嗦着:“待……待我痊愈再开朝会?”
中书舍人低着头不敢多看面前的医学奇迹,诺诺说道:“群臣苦谏良久,陛下并无回话,只遣了司礼监大珰让众臣先回衙理事。”
“老爷……老爷……”就在这时,沈一贯府上管家也赶了过来,“都察院右副都御使,礼科都给事……”
他一连说了八个官,然后担忧不已地问:“……都要探望老爷病情,见是不见?”
沈一贯脸色发白,还没回答,门房也来了:“管……管家……又来了四位……”
中书舍人的头低得更深了。
散朝之后,他从内阁出发过来,当然会快一点。
但群臣只怕刚出了午门就有人约好了,自然随后便至。
首辅这下当真是左右为难了。
避而不见,只能以病重为借口,那么痊愈之日自然不应当很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嘛。
而要见他们,那么既然病情不重,那些人会嘴下留情吗?
大家都知道新君很勤勉,现在则必须面对一个事实:新君也可以不勤勉,像他爹一样。
如果后面也不上朝、不视事了,那是谁把那么个勤勉新君逼得越来越肖其父?
沈一贯!你有本事装病,你有本事开门啊!你别躲在里面装病重,我知道你没事!
给句痛快话,你痊愈不痊愈?
“……你回告诸位大人,蒙陛下恩典,太医已经为我诊治过了。只是老躯虚弱,病灶一来才显得重,实则并无大碍。只待静养三五日……不!两三日便可稍好……”
沈一贯内心万马奔腾:皇帝因为他病了就暂停议事、暂罢朝会,多么倚重他啊!
赵志皋能演病瘫,是因为太上皇帝当时并不在意他管不管事,反正当时有沈一贯在管。
可如今内阁虽有申王二人,皇帝反倒刻意摆出内阁缺了他沈一贯就不行的架势。
哪有做皇帝使出这种损招的?!
内阁那边,王锡爵又在发脾气。
“好不容易盼来新君勤勉,一个个都不敢任事!”王锡爵摊着手,“汝默,这岂是为臣之道?”
申时行倒也已经想通了:“肩吾是首辅……陛下这一计使出,他定是大大后悔了。”
“哼!此等伎俩,只能欺仁善庸碌之君罢了!”王锡爵鄙视了他一下,然后又笑了起来,“他今日倒能体悟一番我昔年遭遇。不见到人,只怕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遥想当年我去张江陵府上……”
他笑到这里,笑容又止住了。
当年张居正夺情非议,他王锡爵带了十来个官员径直到了张居正府上,当然是先被拒之门外了。
而脾气火爆的王锡爵直接闯门到了张家治丧的灵堂里,责问张居正何以不去职守孝,还搞得皇帝为他处罚那些不赞同夺情的人。
那时候权倾朝野的张居正被喷得跪在了灵位前,还提了把刀架在自个脖子上泪流满面:上强留我,而诸子力逐我,我何以处?第有自刭而已!
后来一报还一报,朱翊钧把本应和王锡爵密揭商讨、不传外人的三王并封之议明示朝堂,王锡爵也被礼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