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四年六月十七,燕王朱棣拜谒明孝陵后,接受群臣劝进,在奉天殿登基称帝。
妙锦在朱有炖的陪同下了,回了徐府,在三哥徐增寿灵前上香后,径直去了祠堂。
徐辉祖带兵抵抗燕军失败后,就一直跪在祖宗祠堂,谁叫都不肯出来。
今天是第四天,是朱棣登基的日子,也是表忠心的最佳时机。
徐辉祖如果去参加了朱棣的即位仪式,可能过往种种会一笔勾销。
可是他脊背挺直地跪在父亲的神位前,连盔甲都没脱,上面的斑斑血迹已变得暗红。
“大哥”,妙锦走进祠堂,跪到大哥身边。
画像上的父亲威严地向下注视着,似乎在无声的指责。
妙锦心虚,不敢抬头。
她因为一己喜爱,抢了长姐的丈夫,她帮朱棣夺了皇位。
无论哪一件,都难以得到父亲的原谅。
她应该请罪,受家法。
她没资格劝说大哥明哲保身,见风使舵。
父亲和大哥追求的是俯仰无愧于天地,她在他们面前自惭形秽。
朱棣就藩二十年,拼死戍边,有功于社稷,凭什么就凭建文帝一句话,他就得被削被废?
建文帝在削藩之前,有想过要善待他的叔叔们吗?
她想不明白,凭直觉站在了朱棣一边。
“是来给燕王当说客的吧?”大哥的声音无情而冰冷。
“我只是来陪陪大哥”,妙锦摇摇头。
“回去告诉他,谁劝都没用”,徐辉祖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大哥保重”,妙锦行礼告退。
从徐府出来,见妙锦心情低落,朱有炖带着她去了街边一家书肆。
四方柜台后面站着的老板,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书生,手里领着一个五六岁清秀脱俗的小姑娘。
两位衣着靓丽的少女正在游记、神话、民间故事那架书前挑选。
“这本《芭蕉秋雨》我找了好久,想不到这儿有。”
“哇,《云微草堂记》!终于找到了,文笔细腻而生动”。
妙锦在一排科举考试用书前停下。
“夫人来陪相公买书吗?这些都是最新刊印出来的”。
妙锦和朱有炖的衣着低调中一股清贵,老板不敢怠慢,热情介绍道。
妙锦闻言一愣,她和朱有炖像夫妻吗?
朱有炖比妙锦大一岁,两人年龄相仿,而且妙锦今天梳的是妇人发式,难怪老板会把他们当作夫妇。
自从跟着朱棣拜祭祖陵后,只要不穿男装,她便是妇人装扮。
她已嫁为人妇,不希望再有朱权那样的闹剧发生。
朱有炖也不解释,只是儒雅一笑。
妙锦打量了一下书店,四周全是书,只是中间空出了一块地儿,放了一张正方形木桌,上面摆放着纸张和文房四宝,四面各有四五个矮凳,以便于顾客誊写、抄录。
京师最繁华的地带,寸土寸金,书店面积虽不大,要把铺面盘下来,也得花费不少银子。
得回去计算一番,看看还有多少存银。
书肆老板大概想不到,妙锦不是来买书的,她想买的是整个书肆。
战事结束,不用再做沙盘,心里总得有点儿寄托,妙锦想尽快理顺店铺的经营。
生意一开张,便有源源不断的银子。
再多的烦心事,只要看到成箱子的金银,也能减少大半。
回了梅园,朱有炖便自顾自地喝茶倒水,吃女卫端上来的点心,还让随身护卫把一袋子药材倒在
石桌上,时不时地随手拿起一撮闻闻,然后又放回去。
妙锦换了件常服出来,坐到形如巨伞的桂花树下。
“大小姐想开书肆?”朱有炖这人属妖精的,太善于洞察人心。
“怎的?你要赞助些银子?”妙锦仍背对他坐着,头都没转。
“我哪儿有银子?”朱有炖苦哈哈地说
堂堂周王世子怎么可能没银子?妙锦不信。
采琪端来一盆切好的西瓜,朱有炖拿起一块,毫不客气地冷声道,“全都退下”。
一个藩王世子,怎么敢对今上的女卫发号施令?
被惊到的不只是采琪,还有妙锦。
但是朱有炖不是朱权,朱权在妙锦面前完全处于弱势,而朱有炖一直占主导地位。
他要么不说,说了妙锦就得听他的。
虽然他的话很少,但他说出的话不容反驳。
他总有办法让今上对他言听计从,或者无可奈何。
一旦发生冲突,他不会像朱权那样手下留情,就算他先斩后奏处置了采琪,也能让今上不怪罪。
这个温文尔雅的朱有炖内里蕴藏着一股狠劲,令人不敢轻视。
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太聪明了。
听说他过目不忘,任何书籍看一遍便能牢记。
听说他讲的很多道理,在书上都找不到。
听说他带兵打仗,比今上还凶悍。
今上是人,而他近乎神,一个并不慈眉善目的神,一个气定神闲、无欲无求的神。
听说他至今成亲多年,至今没有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