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沿着洛河之畔的街道缓缓前行，自巍峨的西城门穿过，驶入了繁华的洛京城。
马车内坐着两人。
一人身材高瘦，面色蜡黄。他长着一张苦瓜脸，额头上的皱纹深似“川”字，此刻正皱眉沉思。
另一人则是个子矮小，身高不足一米四，长着一颗异常大的脑袋，双眼大得夸张且不对称，再加上他那蒜头般的鼻子，显得颇为滑稽。从背面乍看，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个孩童。
在这个世上，容貌丑陋的人或许不在少数，但像这个侏儒一般，丑到如此地步的人，却如同绝世美男一般，极为罕见。
“少爷，您真不打算留在金陵，再争一争家族的产业？”瘦高中年人沉默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洛京城的水深得很，您要想在这里闯出名堂，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如安心在家——”
“——邵叔，这句话是你自己真心想对我说的，还是受我父亲之托来劝我的？”侏儒用咄咄逼人的口吻打断了他的话。
“果然瞒不过少爷，”被称作“邵叔”的邵管家轻叹一声，“老爷始终希望你们兄弟能够齐心协力，共同为家族的未来打算。”
“呵，家族的未来！”侏儒冷笑一声，嗓音尖锐，刺得人鼓膜生疼，“邵叔，你还不够了解我父亲么？在他眼里，我压根不算是家族的人。他希望我留在金陵，不过是想让我做我兄长脚边的一条狗，替他出谋划策解决麻烦。”
对于自家少爷尖锐刻薄、不留情面的说话方式，邵管家早已习以为常。
侏儒名为沈丘，是金陵沈氏的二公子。
他是沈家家主沈琮一次醉酒后，与一个粗使婢女生下的孩子。由于生母出身卑贱，再加上沈丘相貌丑陋，沈琮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太愿意承认这个孩子是自己的。
直到后来，当沈丘在符篆之道上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并且协助家中把诸多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沈琮才逐渐改变了对他的态度，开始流露出一些父子间的温情。
当然，无论沈丘的表现多么出色，家主沈琮心中最属意的继承人，始终是他那仪表堂堂的嫡长子，沈丘的兄长沈桦。
“而且，依我看，沈家这艘大船已经是千疮百孔，”沈丘顿了顿，接着道，“像我这种爹不疼妈不爱的庶子，总得居安思危，为自己提前谋个出路。”
“少爷何出此言？”邵管家对沈丘的话感到有些不解。
在他看来，金陵沈氏富甲天下、产业遍布，在江南地区更是有万顷灵田，是大齐驱魔司衙门药材的重要供应源之一。
怎会被形容为一艘千疮百孔的大船呢？
“大齐开国之初，沈家受封的土地，仅有三千亩，”沈丘道，“邵叔，对于沈家地盘能在数百年后扩张几十倍的原因，你应该很清楚吧？”
邵管家点了点头。
江南地区的农民，或因天灾人祸的侵袭，或因不堪赋税徭役的重压，又或觉得自己种植灵株太过麻烦，纷纷将土地主动或被动地卖给金陵沈氏，转而成为他们地盘上的佃农。
“沈家的土地，是可以少交赋税的，”沈丘继续说，“当越来越多的土地归入沈家名下，再加上沈家还隐藏了不少人口，朝廷从江南这边收的税，就一年比一年少。
“邵叔，朝廷最近的财政紧张，是有目共睹的。
“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陛下哪一天因为钱不够用，心血来潮找个借口就把沈家给连根拔起，抄家灭族？就像多年前对青州陆氏做的那样？”
邵管家沉默着，一时没有回应。
他确实考虑过这个问题。
十多年前，青州陆氏突然被指控犯下叛国罪，其名下的大片土地和诸多产业，一下子全收归国有，使得朝廷久违地大发了一笔横财。
只是他不敢深入去想。
恐怕只有沈丘这种口无遮拦的人，才敢把这种话说出来。
“少爷，我相信您的符篆天赋远超常人，但龙门书院的教习位置，可不是容易得到的，”短暂的安静后，邵管家转移了话题，“您的两个竞争对手，一个是李院长的表弟，一个是‘惊鸿笔’的主人。
“万一您落选了，您有没有考虑过别的出路？”
沈丘呵呵一笑，回答道：“我有自知之明，知道我不是那种能自起炉灶、独自闯荡的料。
“我来洛京的初衷，本就是想找棵大树，靠着乘凉。龙门书院愿意要我，我就跟它混；若是它看不上我，那我就另外再找棵大树。
“我不信偌大的洛京，找不到一个看得对眼的东家。
“总好过留在金陵沈氏那破船上，跟着它一起沉没。”
说到这里，沈丘从衣袖中取出纸笔，脑海里灵感涌现，完全沉浸在了符篆的世界中。
…………
二月廿五。
洛京小雨淅沥，青石路面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寒意。
这是顾旭前往龙门书院参加教习评选的日子。
他乘坐马车，离开租住的宅院，穿过繁华的京城街道，驶出城门，来到了城外的官道。
很快，一座座白墙灰瓦、依山傍水的建筑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