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给玉娘娘请安。”面前之人低头拱手,微微含胸。无论在何时,无论面对何人,弘历从来都是一副谦逊有礼的模样。
“四阿哥好。”黛玉颔首,从兰亭的台阶上走了下来,在弘历约一丈远的地方站定。“天色已晚,四阿哥还没出宫吗?”
四阿哥生于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如今已经年满十五,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前几日胤禛刚给他赐下了府邸,想来封爵和赐婚这一系列的事情也很快就会提上日程。
“今日儿臣因为府邸修建的事情进宫面见皇阿玛。因着国库吃紧,儿臣也不愿因一己之私过于奢靡。可若太过节俭,只怕也会辱没了皇家的声名。皇阿玛后来又问了儿臣一些读书的事情,一来二去就耽误了出宫的时辰,故而皇阿玛命儿臣今夜在蓬莱洲暂住。走到这里,就看到玉娘娘在兰亭中独坐,故特来给玉娘娘请安。”
“四阿哥有心了,若是六阿哥以后能有四阿哥一半孝顺懂事,我也就知足了。”
“六弟还小,儿臣身为兄长,必然会做好六弟的榜样。”说到这儿,弘历顿了顿,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开了口,“现下太阳已经落山,秋夜里已有了露水,天黑路滑,不如让儿臣送玉娘娘回去吧。”
虽然黛玉过去和弘历接触的不多,可伺候太后的那段日子也是三不五时地就会见到一次,算是比较熟悉。为了避嫌,听着弘历的话时,黛玉心中也飞快计算了下路径。
弘历从万方安和那边出来,要去蓬莱洲,路过现在她所处的坐石临流,从曲院风荷那边过去也的确是最近的路了。再说入了秋日,天色确实黑得极快。小晨子刚已经回去了,身边就只剩下了紫鹃。圆明园虽比紫禁城自由些,可草木众多视野并不开阔,要是有人陪伴也是好的。黛玉便放下心来,没有推辞。
“也好,就麻烦四阿哥了。”
黛玉扶着紫鹃的手,花盆底踩在石子路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咔哒”声,在这月明星稀的夜里偏巧带了几分悠长的余韵。弘历和李玉则在她左后方落后一步的位置走着,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晚风清凉,送来晚香玉的味道,丝丝的甜香侵入肺腑,弘历觉得似是比刚才晚膳时用的玫瑰甜露还要甜上几分。
“想不到这九月中,竟还有晚香玉盛放。”弘历开口打破了寂静。
“这圆明园草木繁盛,又有后湖、福海,处处是水。之前读书时看到过,水域多的地方气温也是会冬暖夏凉温和一些。想来也是因为如此,这晚香玉才会依旧盛开。不过,也只怕是今年最后一段花期了。”黛玉笑着解释,说着说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阿哥常年居住在圆明园,怎会不知呢?”
弘历一愣,他就是随意找了个话题,想要多说几句话,哪里有想过这么多。而且过去的十几年,身边只有李玉和照顾他的嬷嬷。为了能让皇阿玛看到他,若有十分的力气他便不会只花九分在读书和习武上,怎会有心关注这花花草草。
好在他本身机灵,连忙接上了话:“玉娘娘博学,倒显得儿臣浅薄了。不怕玉娘娘笑话,儿臣自小不过是个没有额娘的野孩子,身边只有年纪大的嬷嬷。之前自己住在这里,年纪小时并不方便四处走动。自开蒙请了师傅,师傅要求严谨,自然更不得闲了。儿臣过去所居住的地方并无此类花朵,只有这后海附近才有一些。若是皇阿玛没有来这园中,儿臣也很少来这附近。所以儿臣并不知晓。”
弘历的剖白字字落在耳中,黛玉也不禁回忆起自己上辈子的模样。母亲早逝,父亲远离。就算是有祖母疼爱,和一众姐妹相伴读书习字,也是弥补不了自己内心的孤苦。而弘历独自居住在这圆明园,连年纪相近的玩伴都没有,还要承受着阿玛的不喜与妃嫔的排斥,这孤苦只怕比自己当初更甚。
黛玉不免有些同病相怜,脚步自然是越走越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停了下来。
“四阿哥,虽然我比你也就大个三岁,在这宫里也不过是个贵人的位份。可平日里和阿哥相处下来,也知道阿哥是个有孝心又有能力的皇子。你皇阿身为一国之君心系天下之人,平日里夙兴夜寐处理国政极为辛苦,在照顾阿哥上偶有力所不能及也是在所难免。阿哥不必因为这些妄自菲薄,身为男子,只要努力,皇上自然能看到你的好,以后也不会拘泥在这小小的圆明园里,外面自有广阔天地可以有一番作为。”
银色的月光洒在面前女子的脸上,两丸墨色的瞳仁如天上的穹隆一般映着月亮的光点,眉尖轻蹙,带着一层轻纱般似有若无的愁绪。晚风吹动她鬓边的鹅黄色流苏,摇曳着裹挟了几分温柔的荷花香气,与身畔的晚香玉缠缠绵绵地环绕在一起。
弘历觉得胸中的炽热如端午之时龙舟上的敲鼓者,扑通扑通的,就连指尖似乎都带了几分酥麻感。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前女子并没有绝世容颜,最多只能算得上是稍显清丽的中人之姿。可她就是仿佛有魔力一般,那柔弱又坚韧的感觉,就算是用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去形容似乎都是污了她高洁。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弘历突然就读懂了高启的这句诗。
“玉娘娘……”弘历张开嘴,却不知道该把话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