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永德帝转过头去,原本神情平静的面容,闪过一抹狠厉之色,仿佛心中的怨闷之意,终于压抑不住释放了出来。
安烁虽不受宠,但也是他的儿子,随意污蔑他的儿子,就是在打他的脸。
永德帝终于明白,他对安烁的态度,决定了别人对安烁的态度。
为了避免儿子再给老子丢脸,永德帝破天荒地踱下高台,亲自走到安烁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面色凝重地说道:“麟王安烁,今日起册封为七珠亲王,品级仅次于太子。”
见众大臣神色愕然,永德帝又补充道:“除了朕之外,任何人都不得冒犯你!”他的语气非常坚定,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着这个决定不可动摇。
安烁吃惊地微张着嘴,半天合不拢来,连目光都被惊得凝住了。
周卿颜嘴角泛起一抹笑意,有些清冷,有些温柔。
清冷是给永德帝的,只有当他需要儿子为自己出生入死的时候,才会施舍父爱。他的凉薄令人生厌。
温柔是给安烁的,他在泥潭中艰难挣扎,却依然长成了“出淤泥而不染”的谦谦君子,在泥潭里开出了美丽的花儿,他值得这个世界的温柔以待。
“恭喜麟王!”众大臣躬身贺道。
安烁微微向后退了两步,对于这样庄重的氛围感到有些不适。尽管如此,他还是尽力保持着镇定,试图以一种优雅的姿态回应众人的祝贺。
“既然九殿下无罪,那劫囚之人……”周卿颜躬身行礼,试探地问。
“那……自然是无罪,朕还要赏他!”永德帝龙袍一挥,踱步走上高台,负手而立,俯瞰着下方众人。
周卿颜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他转过头去,眼神凝重地望向大殿之外,仿佛在默默祈祷着什么。
此刻,两名侍卫一头一脚抬着一万,神情慌张地走进来。
众人的目光紧紧跟随在那个孱弱的身影上,殷红的血液在他们来的方向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路,犹如一根芒刺划开周卿颜的皮肉,插入他的骨髓。
锥心刺骨的痛,一涌而上。
在一万被侍卫扔下时,周卿颜飞扑上前,用右臂揽住了一万的身体。
血肉模糊,看不见一处完好的皮肤,惨状令人不忍直视。
大臣们别过脸去,有的闭上眼睛,有的捂住口鼻,微不可见地向后退去。
安烁面色如土,他看着周卿颜伸手去探一万的鼻息,漫长到几乎令人窒息般的静默后,周卿颜颤声叱道:“四十大板,就将人活活打死,谁给你们的胆子!”
谁给的胆子?永德帝下旨狠狠鞭笞,生死不论,话儿传到下面,就变成了人必须打死。
侍卫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两人木然地看了彼此一眼,双双拔剑自刎。
永德帝抬起有些沉重的手臂,满脸阴云与疲惫,沉声道:“都带下去吧!”
安烁想起进宫前,云攸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一万平安带回去。
该如何交代此事?以一万健硕的身体,如何会抗不过四十大板,这其中必有蹊跷。
此时,滴滴答答的血敲击在暗波涌动的大殿上,周卿颜双手环住一万的脖颈,冷寂的脸贴在他的额前,任凭两个太监拉扯,死活不肯放手。
两个太监看了永德帝一眼,帝王眉头一皱,目光严厉地看了安烁一眼。
安烁蹲在周卿颜身侧,双手抱起一万的尸首,周卿颜猛地伸手推开安烁,两人在推搡间,不知是谁,失手将一万胸前的衣袍扯开,结实的胸肌上,赫然刻着四个殷红的大字——
珩王枉死!
血肉之躯上刻字,伤疤愈合后,字便成了身体的一部分,直到身死魂灭。
众大臣望着那四个字,突然觉得神思一阵恍惚,一个被遗忘了多年的身影,袭过所有人的脑海。
那挺拔魁梧的身姿,那冷峻孤傲的面庞,那双如同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热烈的眼睛,那个令敌人闻风丧胆,令百姓称颂不绝的大皇子——珩王安璋。
帝王的胸口如同被什么碾轧了一下似的,疼痛如绞。
珩王曾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是永德帝最疼爱的嫡皇子,可惜埋骨北疆,身膏野革。
“珩王不是战死吗?难道另有隐情?”礼部尚书郑商民怯怯地问。
声音虽小,却格外刺耳。
大皇子的死,是永德帝心底最深的痛,无人敢触犯龙颜,提及此事。
“此事勿要再提!”永德帝闭了闭眼睛,屏息定神后,挥袖离开大殿。
神武门外,云攸眉头紧锁,焦急地等待着。
在她望眼欲穿的尽头,是两个熟悉的身影。
周卿颜走在前面,安烁抱着一万的尸首走在后面。直到他们走近,云攸才清晰地看见满身血污的一万。
云攸迫不及待奔上前去,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了下来。
侍卫手中的剑身出鞘,吓得阿木赶紧跳下马车,将云攸拽回去。
周卿颜见状,加快了步伐,竟一改平日孱弱的模样,健步如飞,一路小跑到云攸身边。
云攸扫视了一遍周卿颜身上的血迹,确定他并未受伤,才松了一口气问道:“一万伤势如何?我给你的金疮药可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