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情,我对不起你?”周卿颜低着头,指尖摩挲着手心,他想要向安烁说明他与云攸的关系,但犹豫了片刻,又觉着没必要说,云攸已逝,说了只会徒增他们之间的嫌隙。
“什么事?什么事我都原谅你。”安烁浅浅一笑,在他记忆中,周卿颜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况且即使是做过,安烁也不忍怪罪他。
“在樊州,欧阳宏英捐赠粮食和药材,给我们赈灾,其实,我答应了他一个条件。”周卿颜伸出手覆在安烁的膝上,心疼地说道:“欧阳兰儿嫁你为妃,我答应了。”
安烁身子微微一颤,又迅速恢复如初。若不是周卿颜的手覆在他的膝上,或许发现不了安烁心中的波动。
毕竟是他的婚姻大事,第一次是被迫,第二次竟然还是被迫。
巧了,两次竟然都是周卿颜决定的。
“我答应!”安烁淡然地说。
周卿颜诧异地缩回手,凝视着安烁的脸,似是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不愿意的证据,但没有找到。
周卿颜还是忍不住要向安烁解释缘由,这样或许能减少他的负罪感,但减少不了两人之间悄悄萌生的隔阂。
“我已向陛下密奏,这次抗疫成功,屠杀蟒兽皆是你的功劳,陛下龙心大悦,必定会赏赐于你。你借机向陛下奏请,求娶欧阳兰儿,陛下看在你丧妻……”
周卿颜如鲠在喉,口中似是泛出苦水,涩得发麻。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如今国库亏空,欧阳兰儿以全部家产陪嫁,你许诺陛下将家产捐出,充盈国库,又是大功一件。”
安烁面色如初,仿佛周卿颜所说,与他无关。
“太子一党权势滔天,你即使回到皇城,也是举步维艰,我们必须抓住机会给太子致命一击。要把袁仁义、王夫人这些证人活着带到皇城,只有将他们藏在欧阳兰儿出嫁的队伍中,所以……”周卿颜说话的语速太快,气息越来越急促,一时提不上来气,只有停下来换气。
“既然将军一切安排妥帖,我照做便是。”安烁站起身,轻抚周卿颜的后背,温柔地为他顺气。
周卿颜微微抬首,像个交代后事的老父亲,谆谆嘱咐道:“从今往后,我已无力护你,你要学会自保。”
安烁僵硬地站着,一动不动,嘴唇微抿起。半晌后,发出低沉的声音:“从此以后,我护着你!”
这八个字,重如泰山。
曾经依赖周卿颜的安烁,一下子没了倚靠,就像无根的浮萍,不知命运的狂风将把自己吹向何处,驱向何方。
尚贤找到白婆婆时,她正在馄饨摊捧起碗喝汤。她坐在风口处,丝丝白发被风吹起,大碗将她的脸遮挡住,尚贤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尚贤下马,小跑过去,将披风覆在她身上。白婆婆放下大碗,回头看见尚贤,笑着说:“饿了吧,你也吃一碗。”
白婆婆舔了舔嘴唇,瞪着一双殷切的大眼睛,拉了拉尚贤温热带汗的手。
尚贤朝马车行进的方向望了望,看不见踪影。他坐在风口,为白婆婆挡住风,招呼店主下一碗馄饨。
尚贤吃着馄饨,白婆婆巴巴地看着,拱起身子闻着馄饨飘出来的热气,一副陶醉的模样。
尚贤低头偷笑,手却自觉地送过去一勺馄饨,白婆婆张嘴一口全吃了。
“不能再吃了!”尚贤瞟一眼身边垒起的三个大碗,佯装生气地说:“坐在风口吃了这么久,冻坏了吧……”
“这里一眼就能看见我,我怕你找不到我!”白婆婆被风吹得头晕,身子一软,靠在尚贤肩上。
尚贤眼睛有些酸涩,口中的吃食也无甚滋味。他执住白婆婆的双手,埋首在她的手心哈一口气,温柔地揉搓她粗糙的双手。
尚贤的大手光滑且有骨感,看上去很有劲,他的手包裹着她犹如枯木皮的手,仿佛是捧着珍贵的宝物,满眼都是疼惜。
一旁嗑瓜子的店主,先是疑惑,后是赞赏,忍不住夸道:“大娘,你儿子真是孝顺,你是有福之人啊!”
白婆婆猛地缩回手,却被尚贤紧紧握住。他脸上的笑,在转向店主那一瞬间,变得阴沉。
“她不是我娘,是我的……”尚贤话说了一半,被白婆婆打断。
“我们该走了!”白婆婆抬高嗓音,惊慌地拽着尚贤离开。
尚贤纵身跃上马背,伸手轻轻一拽,将白婆婆拽到自己身前坐下。
尚贤担心疾驰会让白婆婆不适,他并未急着策马,只是双脚一蹬马腹,黑马慢悠悠地前行。
“你相信我会回来寻你?”尚贤在白婆婆耳畔低声说。
白婆婆坚定地点头,说:“相信!你说我是你的妻子,我就相信你会待我好。虽然我什么也不记得,但只要在你身边,我就什么也不怕。”
“即使你永远也变不回年轻的容颜,你也不怕?”尚贤脱出而出,说完又有些后悔。
“有你为我送终,有何可怕!”
两人皆沉默不语,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尚贤心事重重,他不知有多少次,想要扯动缰绳,调转马头,带白婆婆远走高飞。
但艰难的抉择之后,他选择留下,也许是因为周卿颜离不开他,阿木离不开他,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