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念俱灰的夜,黑暗吞噬了安烁眼中的光。
阿木扳动九箭连弩上的悬刀,朝头排弓弩手九箭齐发,箭风震得屋顶琉璃瓦坠落,竹枝急剧晃动,海棠花瓣纷飞,落在安烁鲜血晕染的白袍上。
花似胭脂血似火,落红满地归寂寞。
弓弩手被掀起数丈高,惨叫一声,向后跌去。
周卿颜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一个箭步向后腾起,跃到周卿玉面前,拦腰抱起她,大步迈进殿内。
她如纸般雪白的脸上神情安详,这些天来一直笼罩在她脸上的愁容,此刻都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平淡。
周卿颜蓦然停下,转身朝太子投去鄙夷的目光,语带戏谑地说:“太子若再不召太医,今夜就要披麻戴孝,明日就要做鳏夫了……”
太子哆哆嗦嗦欲言又止,帝王杀红了眼的模样,着实把他吓得不轻,他无奈向母妃投去求助的眼神。
萧贵妃沉浸在虐烈的屠戮中不可自拔,在听到周卿颜的话后,才恍然回过神来。若周卿玉死在东宫,亲事变丧事,与周老将军结怨,恐怕……
“陛下,卿玉斩杀刺客,救太子于危难,功不可没,周少将军为救长姐冒犯陛下,亦是情有可原,若今夜周老将军儿女皆丧于陛下之手,这位可怜的老父亲如何能承受,又如何有心力鏖战沙场,为国效力!”
萧贵妃脚下一软,扑进帝王怀中,声泪俱下。她的柔声细语,任凭哪个男人听了都要心生怜爱。
“住手!”永德帝猛地抬手,殿外顿时鸦雀无声,众人屏息看着一脸凝重的帝王,抻着脖子等待他发号施令。
“若你三人束手就擒,朕即刻宣太医!”
周卿颜走出寝殿,正好听到永德帝的威胁之言,看来这帝王也是个倔脾气,今夜不把他儿子弄死,誓不罢休啊!
阿木捂住胸口的箭伤,手上满是血渍,脸上未见一丝痛苦。他望向周卿颜,咬着牙在银色衣袍上擦拭手上的鲜血。
周卿颜瞬间明白阿木的暗示:绝不能束手就擒!
看看地上奄奄一息的安烁,寝殿内命悬一线的周卿玉,伤口汩汩渗血的阿木,周卿颜强压怒火,沉声道:“他二人身受重伤,恐命不久矣,陛下仁德,必不会与垂死之人计较,臣愿一人承担罪责,望陛下重罚罪臣!”
说着,周卿颜“砰”一声轰然跪下,震得地面亦在波动。他高仰着头,身体挺立,依然是一副不屈的模样。他从未因困局向谁下跪过,即使是战场上只剩最后一口气,他亦傲然挺立。
永德帝脸上怒气消散,也许是“仁德”二字触动了他柔软的神经,他旋即换上一张慈祥温和的脸,转而大喝一声:“还不快传太医!”
永德帝睨一眼安烁,枯槁的脸上无半点血色,恐怕真是回天乏术了,他这才放下心来。
“罢了,少将军年轻气盛,懂得屈服是好事,今日且饶恕你,若下次再犯,定不轻饶!”
帝王逆鳞不可触碰,方才,永德帝真有片刻意欲斩尽杀绝,但萧贵妃的话中藏话,瞬间点醒了他。
周老将军威震边疆,唯有他可守东郯国一方太平,他在百姓心中威望极高,周卿颜亦颇得民心,处置周卿颜,定会失了民心……
眼见琅伯抱走弥留之际的安烁,这位父亲像是在旁观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眼里泛不起一丝波澜。
殿外侍卫骤然散去,血腥的空气还未散去。永德帝挽着萧贵妃的小蛮腰,言笑晏晏地离开。
方才发生的惨绝人寰的一幕,在生杀予夺的帝王心中,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闹剧。
闹剧散场后,有人会死,有人已心死……
殿外恢复寂静,只听见阿木鲜血坠地的“滴答”声。他倚靠着大殿外的雕龙琉璃柱,眉头紧蹙,斜着头听着殿内的动静,身体不由得瑟瑟发抖。
周卿颜命他去麟王府,寻云攸治伤,三令五申之后,他依然无动于衷。他说要留下来陪卿玉,他害怕太子照顾不周,害怕这世上最温暖的手失去温度,害怕见不到她最后一面,害怕……
阿木想起十年前,周卿玉在万寿山猎场下的悬崖,把奄奄一息的阿木救回家。周卿玉泣涕涟涟,哭诉着一个七岁的孩子,怎会受到如此残忍的对待?他浑身血污狼藉,背上鞭笞的伤痕上覆着剑伤,腿上被尖石划得四处破损溃烂,碎石嵌入血肉之中,毒虫啃噬后的脓液触目惊心。
随行狩猎的将士都说这个孩子救不活了,周卿玉死活要带他回去,寸步不离照顾了三个月,才救活他。从此,他便形影不离地护着她,还因此勤学苦练,习得一身上乘功夫。
虽然周卿玉也曾在战场上,受过大大小小数十次伤,刀伤、箭伤、虫咬、狼啃……都没能让她倒下,这次也定会化险为夷。
年轻气盛又倔强的阿木,真是让人伤神,望着病恹恹的小家伙,周卿颜放下威严,悲戚沉吟道:“若卿玉走了,你也走了,独留我一人苟活,亦是无趣,还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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