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桃溪抬眼扫了一圈。
确定人群中的言官从头到尾都听了个清楚,也确定侯府的人和柳蕴诗翻不出什么其他风浪,她又朝着前头的庄老先生行了个礼。
后头的事有她二叔,沈家的名声,只会借由这一场重新生回来,甚至去到更高的位置。
没有人会说她嚣张跋扈。
在她裸露在外头的伤痕下,在柳蕴诗砸碎了那个瓷瓶后,所有人只会觉得她可怜,该来闹上这一场。
上马车前,沈桃溪抬眼看了看人群中的那个丫鬟,和她不远处几个伺机而动的侯府随从。
她留下了金盏和身侧的几人。
想趁着这个时候搅浑水来害她,无论是柳蕴诗还是何氏,都只会是自食恶果。
车帘放下时,沈桃溪又抬眸看了一眼曾经无比熟悉的府门,突然想到适才顾锦文冷着脸问她,是不是真要退婚。
看着她的还是那双眼,可却再不复曾经的和煦之色,只有满满的恼怒和不可置信,还有对谢瑨不敢言明的不满。
他怨恨了所有人。
可顾锦文不会知道,自这场婚事落定后,她从未想过退婚二字。
她想过他二人会有不和,会有吵闹争执,会不似最初那般纯粹,但她从未想过,顾锦文会有背叛。
而这背叛一起,她二人之间便再无退路。
“不想走?”
思绪沉浮间,一道身影停在她跟前。
男人垂眸看她,黑眸里映出她出神的眉眼,清晰又落寞。
沈桃溪一眼便望了进去。
在那双漂亮到了极致的眼中,她瞧见了自己,也只瞧见了自己。
“你与他即便相识十二载,也只有那十二载。”
不会再和他有以后。
谢瑨袖中的指尖动了动,可那双常年握剑的手,此刻却只能停留在袖中,不敢见于日光之下。
他握得住世上最坚硬之物,但此刻,却碰不得那最柔软的一缕碎发。
沈桃溪唇瓣动了动,她想说她没有后悔,她是真想退婚,可在两人这奇异又沉重的氛围下,她没能说出话。
“坐好,我送你回府。”
半晌,男人才又开口,声音干哑。
转身时,颀长身影带着一闪即逝的孤寂。
沈桃溪忽觉心底异样,夹杂着愧疚和感激,只是那目光滑到他袖口时,一抹深色让她陡然一惊。
“师父受伤了?”
适才的画面在脑中闪过。
一个顾锦文对谢瑨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甚至都没让顾锦文碰到他的衣角,唯有......
沈桃溪忽然想到那把不见踪影的匕首。
他揽住自己时,空手夺走了她手中挥舞的匕首。
当时的动作太快,快到她不过刚刚站稳,谢瑨的掌风又直逼顾锦文而去,没人注意到其他。
“一点小伤,不碍事。”
谢瑨不甚在意,他甚至都没有伸手看上一眼,只是继续往前头大马行去。
沈桃溪默然。
是了,征战四方的淮西王怎么会因这么道口子而在意,于他而言,怕是去了半条命,他还能随意地道一句死不了。
可他好像只对他自己如此。
沈桃溪记得,那日她不过指尖划破了道口子,谢瑨都瞧得清清楚楚。
马车里的姑娘心口有些沉闷,带着说不上来的酸胀。
她以前便知晓,有谢瑨当师父是件极厉害的事,可她更多的却是小心翼翼。
她怕他,怕他身上旁人难以靠近的冷意和疏离,怕他那双平静无波的幽邃眸子。
可她也想亲近他。
兴许是幼时他还不是师父时,他来沈家,沉默寡言的少年,会任由她将泥巴抹到他身上,也会一边冷着脸,一边接住从树上滚下来的她。
沈桃溪其实记得很多小时候的事,可她怕谢瑨不记得,所以那声师父落下后,她老老实实,不敢造次。
在心里这样的拉扯下,她长成了大姑娘,还没来得及亲近,她的师父便离开了京都,她也在及笄之日,同青梅竹马的少年郎定了亲。
只是行到如今,她心底的少年郎已死了个彻底。
但好在,她的师父回来了。
“师父。”
沈桃溪吸了吸鼻子,从回忆中清醒,“师父不要骑马了,坐马车吧,我给师父上药。”
马车里一直有玉簪备下的简单药箱,偶尔磕着碰着,不至于手足无措。
沈桃溪上药上得多了,对于包扎,倒也摸出了些门道。
“眼见着入夏,若再让缰绳摩上几回,定是会红肿发痛。”
谢瑨的步子停下,转头看她。
眉宇冷傲散去,落满柔和春色。
他这才伸出手看了看,却见那血迹早已干涸,只留下凌乱又刺眼的红色纹路。
半晌,他目光落回马车里的姑娘。
褪去了适才的低沉和孤寂,男人薄唇动了动,轻轻一笑,懒散又随性,“要与我同乘一辆马车?”
他提醒过的。
男女有别。
只是他担心的从来都不是旁人的议论,他怕的是这样逼仄的地方,小姑娘会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