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唱毕,沈有鼎轻轻喟叹一声,不经意地一扭头,正好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陈确铮跟贺础安。
沈有鼎朗声一笑,走下台阶,他宽大饱满的额头在院里汽灯的照耀下泛着亮光,不很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圆的眼镜,薄薄的嘴唇微微上扬,带着浅浅的笑意,令人感到十分亲切。
“哎?陈确铮?你这个鬼精灵怎么来了?这位是……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历史系的小学究吗?是叫贺础安对吧!钱先生、姚先生还跟我夸过你呢!”
听到赞扬的贺础安已顾不得欣喜,焦急地说:
“沈先生好。我们来这儿是想问问,先生这几天有没有见过社会学系的胡承荫?”
“胡承荫,是那个讲话活灵活现的天津学生吗?他每次发言都很有意思,我蛮喜欢他的!”
陈确铮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
“他怎么了?”
“他不见了,他没说他去了哪里,也没留下条子,我们这几天都在找他。”
“我之前出的几趟门都是去火车站,送回昆明的先生们。自那以后,我就‘躲进小楼成一统’了,吃喝拉撒都在这儿,哪儿也没去过。没有见过他啊!”
“先生……你能不能帮我们问问其他几位先生呢?实在是麻烦了。”
“不麻烦的不麻烦的,就算你不开口,我也会帮你们的。走,我带你们进去,好伐?”
沈有鼎转身带着两人进了天南精舍。
楼里十分安静,两人尽量把脚步放轻,沈有鼎带着浓浓上海腔调的话语在空无一人的走廊荡起回音:
“哎呀,真的不巧了,我们这几个人偏偏没有一个是教社会学的,不过你们也别灰心,也许有人恰好知道呢!”
走到一个房门口,沈有鼎敲了敲门:
“等一等,马上过来!”
他们很快便听见一个人快步走了过来。
门打开了,浦江清先生站在门口。
先生梳着三七开的分头,戴着眼镜,额头高阔,眼角下垂,头顶的头发可能是因为专心做学问,被抓得有些凌乱了。
沈有鼎代两人说明了来意,浦江清摇了摇头,诚恳地看着陈确铮跟贺础安:
“这几日我没出过门,没有见过什么学生,真是抱歉了,没帮到你们。”
陈确铮和胡承荫朝先生鞠了一躬,浦江清随即回礼,轻轻关上了门。
沈有鼎又敲了敲走廊尽头的门。
“等等。”一把沉稳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随即便是拉椅子的声音,来人脚步沉重且缓慢。
门一打开,是汤用彤先生。
先生年近五旬,带着眼镜,头发有些花白,身材微微发福,气质温润,看来一团和气。
一见是陈确铮和贺础安,先生的眼神中透出欣赏,问明来意之后,先生摇了摇头,默默沉吟了一会儿。
“你们也莫急,胡承荫这个学生我很有些印象,我觉得他遇事很机灵,想是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之后沈有鼎带着陈确铮和贺础安上了二楼,先后问了贺麟、,容肇祖、钱穆、姚从吾几位先生,无人知晓胡承荫的去处。
住在楼上最靠南一间的吴宓先生成了两人最后的希望。
沈有鼎却突然有些畏缩不前,不敢向前走了。
陈确铮跟贺础安彼此看了看,不知他是何意。
沈有鼎眨了眨眼睛:
“之前在南岳衡山的时候我跟他住过一个房间,夜里无事,我便提议大家聊聊天,何必各自埋头苦读呢?我们学科不同,更应该互通有无,许多灵感都是从闲谈中迸发出来的嘛!雨僧兄不却不喜闲谈,说我妨碍他人,我就只好——”
沈有鼎将手指放在了唇边,露出了促狭和无奈的笑容。
陈确铮跟贺础安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你们自己去问吧,免得他又跟我发脾气。”
见两人仍有些迟疑,沈有鼎摆了摆手。
“放心吧,雨僧兄是十分乐于帮助自己的学生的!”
陈确铮深吸一口气,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没想到吴宓先生很快便来应门了,他身穿衬衫西裤,袖子挽到了肘部,高高的额头,浓浓的眉毛,眼镜后面的双眼闪着精干的光芒。
吴宓看了看自己门前站着的陈确铮和贺础安,还有远远地倚在墙上的沈有鼎,一时间有些困惑,陈确铮便简要说明了来意。
吴宓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之前他在清华的老同学陈达曾跟他说起过胡承荫:
“你们问过陈达了吗?”
两人均摇头,陈确铮说:
“陈达跟我提过胡承荫,他很欣赏这个学生,两人平时的交往应该也比较密切,问问他兴许会有些启发。”
远处的沈有鼎却抱着双臂说:
“别想了,陈先生早就跟学生们做民族调查去了,现在都不知道人在哪儿!”
吴宓叹了一口气,察觉到两人担忧的表情,随即说道:
“你们别着急,我可以给陈达和潘光旦寄两封信,托已经到昆明的教授转交,我让他们回到昆明以后,一收到信就马上寄信到军事训练营,你们觉得如何?”
陈确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