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边坐的时间不算短,齐述身上衣服已经半干。
他将金簪好生收回袖袋,才凝神郑重道,“孔家那账本后半册,所有资源均流向了乾州,我见的世面再少,也知那是太子殿下母族盘踞的领地。”
他长相精致,看着不过是个稚嫩的少年郎,但此刻眉眼间格外坚毅。
“如若不是太子殿下的支持,孔家人不敢勾结官员,贪墨税款,克扣赈灾粮银。”
“如若不是太子殿下的权势,孔家人做不到强行兼并土地,致使百姓流离失所。 ”
“如若不是太子殿下的要求,孔家人怎么会私挖铁矿,囤兵制械,乱排废水?”
“错事,皆孔家所为,那罪过,该由谁担负?”
齐述自嘲道,“有些事,既然知道了,就不能继续欺瞒自己。我视而不见过一回,结果是失去至亲。而今兹事重大,我应当尽全力去阻止……”
火堆许久不曾添柴,火焰逐渐微弱,但齐述眼里却好似有热焰燃起,吐字掷地有声。
“所以……我必须到京都去,要去金銮殿上,直诉太子殿下所行不公之罪!”
齐述话音落下,顺手将一旁的柴枝扔进火里。
说实话,齐述没想把锅甩那么高,但问题是……
骑虎难下。
本来只是想做一个被城中富户逼迫,不得已‘背叛’心上人的可怜书生。
但是没想到,这个背景板的富户,还真是无恶不作的祸端。
并且跟暨轩,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只想找一个合理的‘作案动机’,谁知真搞到个能捅破天的秘密。
他能怎么办?
他也很绝望啊。
原本当时,他还有机会将账册放回去,只不过要空口无凭来说服暨轩等人,难度更高了罢了。
他从那账册里窥探到冰山一角,再加上学对了课程,橦山上有人私占矿山这事,完全是他先推理出来,再进行验证的。
在古代社会,敢做这种事的,要么是造反,要么就是夺嫡。
他本不应该头铁撞进去。
但……
齐述承认自己是有点天真和底线在身上的。
时间紧,任务重。
几乎是翻开账册的短暂思考过后,他就确定了自己要走的路。
或者说,确定了以齐述的身份和性格,必须要走的一条路。
不管是作为接受过现代教育的齐述,还是在橦山下依山靠水长大的齐述,都没法置之不理。
齐述那对含辛茹苦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爹娘,再劳累,也不至于三十多岁就缠绵病榻,死得悄无声息。
不过是因为冶铁废水汇入了橦山上流下来的那条河。
而那条河,还滋养了沿途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村落。
那对可怜的夫妇,不会是最后无缘无故死去的人。
齐述自认为不是圣母,但他当初答应做任务,不就是冲着‘救世主’的名头来的吗?
他很清醒,他做不了救世的神明,但视而不见,他问心有愧。
挨打时说的那句话,并不只是为了讲给暨轩听。
——见不平,不可瞒,气节不可失。
这句话,是现代早逝的父母,耳提面命教会他的。
半湿的柴在火中劈啪作响,正如此刻身边几人难宁的心绪。
齐述不过是个小人物。
但这个小人物,却给了他们所有人当头一击。
告太子?
他连秀才都不是,身上无半点功名,就敢告太子的御状?
影二直言不讳,“你不怕死吗?”
恐怕连击登闻鼓,越诉笞的五十杖,他都抗不过去。
齐述喟叹一声,坦然道,“我怕。”
“但我更怕的是泥牛入海,掀不起一丝风浪。”
暨轩想起他那日不过挨了三鞭,都快要魂飞魄散的模样。
嘴里还念叨什么“气节”,这就是他所谓的气节吗?
自不量力。
但……勇气可嘉。
【洗白值:100】
他们都小看了他。
可齐述,不过也才是个未及冠的少年郎,何必拖他下水,背负这么多大义。
与齐述相交的日子其实甚短。
好在那日在巷子中远远看见齐述,看着那张仓皇失措的俊脸,他到底是多了几分容忍,提起几分兴趣来。
齐述后来的矛盾表现,他也兴起更多的好奇。
再加之月临府的事,让他们多了些无形的羁绊。
不管怎么说,他不想齐述死。
暨轩敛眸半晌,正色道,“那就由我来。”
齐述错愕的眼神看过来,暨轩冷静分析,“军饷、军械被贪墨的案子,我本就要捅破京都的天,再加这桩事,不过是将水搅得更浑。”
齐述表情意动,但还是摇头,“殿下身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
暨轩打断他,“但只有我,才能让这件事在京都,掀起最大的浪花。”
他补充道,“你不必有心理负担,我们各取所需罢了,毕竟太子不下来,我又怎么上去?”
暨轩眼中野心毕露,眸光逐渐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