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第一次认真打量起希宁的模样。
她的肌肤白皙得几近透明,宝石般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瞪着江晨,因忧愤而缺乏血色的脸上写满哀愁。
左边脸颊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疤,那时前几天在浮屠庙划出来的血口。
如同最上等的瓷器,精美且脆弱。
江晨心中动摇了一下,但马上就狠下心肠。
他冷冷地道:“要怪就怪释浮屠吧,如果不是他杀害我亲人,我就不会拆毁浮屠庙,你也不必死在我手里!这一切既然发生了,谁也无法回头!你……最后还有什么遗言吗?”
“你滥杀无辜,恃强凌弱,死后必下阿鼻地狱!”希宁的嗓音微微发颤。
“就算下地狱,我也会拉着释浮屠一起!你么,就先行一步,在地狱等我吧!”
江晨手腕一扬,斩影剑抵在希宁颈前。
巨大的赤月高悬夜空,给苍茫大地镀上一层朦胧的红光。
从江晨的角度看去,希宁的身影恰好映入圆盘正中,面容轮廓变得模糊,只余一剪清影,翩然欲飞。
江晨定了定神,发现自己竟难以挥出这一剑。
如果是第一次见面,哪怕对方是个小女孩,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一剑把她杀了。可是经过三日的朝夕相处,对她逐渐熟悉,要他再亲手将这张稚嫩倔强的面孔埋葬,这便成了一个拷问内心的难题。
三日之间,他看过她哭,看过她怒,看她郁郁寡欢,看她故作平静,看她强忍恐惧,看她倔强地迎对死亡。在如此一条鲜活的生命面前,江晨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简单的一個动作也变得无比艰难。
苏芸清,这都是你算计好的吗?
当初的赌约只是一个幌子,你根本不想教她,只想用时间冲淡我的仇恨?
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声音在争吵。
希宁手无缚鸡之力,你的仇恨与她无关。
但她从小受浮屠教熏陶,身上流淌着跟那些畜生一样肮脏的血液。
无知者无罪。
可她跟那帮畜生是一伙的!永远都是你的死敌!
……
江晨头部抽搐般剧痛,左手按住脑门。
因长久等待的死亡不至,希宁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泪水顺着脸颊缓缓落下。
未知的宁寂,漫长紧张的等待,更是一种折磨。
“呛!”斩影剑归鞘。
那股象征死亡的森冷气息消失,希宁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江晨。
“看那边!”江晨吐出一口气,指着沙丘下方的景色,道,“那边的风景美吗?”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远处风沙纠缠,在月光下如有烟波缭绕,呼呼的风声让希宁不由轻颤。
她这时才注意到,这座沙丘实在是太高太陡了,像她这么瘦弱的身体,摔下去恐怕就会死掉。
“自己跳下去。”江晨语气平淡地说道。
希宁惊怒地瞪着江晨,江晨的眼神却不在她身上,视线缥缈,幽远得似乎已经飘离了尘世。
仇恨与怜悯,两种不同的信念在他心中剧烈争斗。
他的嗓音也因此而显得空幽:“跳下去,如果能活下来,我就饶恕你。”
希宁低头望着沙坡的高度,两条腿有些发软。
她闷声道:“我不跳!”
“跳下去,你还有活命的机会。”江晨的声音越来越古怪。
“不!”希宁依然拒绝,“你想让我死,就拔出你的剑,睁着眼睛把我杀掉!”
江晨的神志有些恍惚了。
他仿佛听见了一阵箫声萦绕在耳畔,时远时近,若有若无。
箫声如魔似幻,牵动着赤红色的月光,纠缠在他身边,他浑身的血液也随之变得躁动不安。
他隐约看见希宁在对着自己冷笑。贝齿微露,月眸弯弯,眼里满是嘲弄。
她在笑什么?
笑我连亲手杀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
笑我一无所有,已成一条丧家之犬!
笑我怯懦无能,却还保留着可笑的怜悯!
凭什么!
这还不都是你们造的孽!
浮屠教的杂种,也敢嘲笑我!
让她去死!
把她推下去!推下去!推下去!
恶魔已经苏醒,在心里头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江晨眼中泛起妖异的血光,猛地抓起希宁的胳膊,把她拽出悬崖,从沙丘上滚落。
“啊——!”
惨叫声一路远去,越来越衰弱,没到一半就彻底消失。
沙粒贯入口鼻、咽喉、肺部,能活生生把人闷死。
滚落到后半截路的小小身影,再没有挣扎的痕迹,越来越像是一具尸体。
江晨站在坡上,满头大汗,口中发出粗重的喘息。
萦绕在耳边的箫声悄然退去,不再与他纠缠。
江晨眼中的血色光芒逐渐消退,望着下方毫无动静的景象,脸色死灰一片。
她死了?
江晨捂着胸口,顺着沙丘滑下去,脚步越来越快,最后一跃数丈,来到希宁面前,将她满身沙尘的身体抬起。
“希宁!希宁!你还活着吗?醒醒!”
江晨使劲摇晃着希宁的身躯。